“不过,他们值得你使这么多锋芒吗?不值嘛。你只要偶尔…对了,‘寻常看不见,偶尔峥嵘’,这‘偶尔’二字,把握得好,就是真功夫,智慧和锋芒全有了。你想,你那么有魅力,下可能情不自禁地摹仿你,他们又没有真功夫,学不到你魅力中的髓,岂不?不知不觉当中,个人魅力成主导的了,规章制度成虚设的了。唉呀,我说过啦…”周兴抱歉地看苏昂。
“说下去,说下去,我隐约觉得明白了。”苏昂鼓动他。暗想,这家伙善使曲笔“诱”字上有真功夫。
“像你——不要驾驶员,自己开车。越过营连,直接扎到班里。像你——叫个兵上来下棋。这些事,我羡慕你,但我不敢,怕下错误理解。包括对一些规定的看法,我和你一样,也憋一肚气,但我一般场合下不说,我不把自个思熟虑的东西在一般人上浪费掉,怪可惜的。要说,就在制定政策的人面前说,让他知,你老兄除了位置比他低之外,其它方面都不比他低,金都是埋在沙土里的,被埋沙土绝不是金的过错。唉呀,我又过啦?”
“早呢,阁下心里有闸门,凡事都不会过。继续说,好久没人这么开导我了。”
“你知我是诚恳的。我也知,像你这样有才的人,早晚有一天会上去!邓小平同志三起三落,最后还不是上去啦。你当团长,绝对是一个过渡,你别谦虚,咱俩都是注重现实的人,你再谦虚就是不信任我了,就是看不起我了。对嘛,说心里话,我一直在想如何给你当好助手,你是理想型的,我是实型的,一虚一实,一左一右,正好对。我想,在目前这个时期,咱们宁肯平淡些,从容些,你的希望在来日。目前你越沉住气,来日希望就越大…。我也苦恼哇。有千里没有伯乐,有伯乐没有千里,千里和伯乐都有了哩,又没有可供驰骋之路。我想透啦,不争先,行云不蔽日,合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苏昂几次想说话,周兴都抢在他前把话说了,如同抢占了制。苏昂到他们双方都一览无遗,很多话只是更换一表述来重复自己。周兴早已适应他那稳定的生活,在那类似装起来的生活中,他能焕发才华与机智,四周样样东西都靠得住,一能认其中意义,好估价也好对接,瞄准个儿就能下脚,于是便生情,把自己给那生活,也等于给一稳定状态。
苏昂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中嗅不甘屈服的味。周兴微笑着递过来个弯曲的警告。看得,他对自己那番话很满意:多个意向,富有张力。中国人不是吃饺么,那番话就是个饺,鼓鼓的,把许多剁碎的馅儿一古脑儿包在里。苏昂很想使这次谈话没有结果,或者结果不明,把它糊过去。他觉得,对待周兴这想使这次谈话没有结果,或者结果不明,把它糊过去。他觉得,对待周兴这,一认真就会病。他哈哈大笑,直到周兴也被染得笑起来,他才恍然大悟地:
“我知了,我知了,开始我也有小怀疑,现在我全知了。老兄要提为师政治主任了,所以现在特别谨慎…”
周兴大惊:“谁说的?没有的事!传播这消息,等于谋杀我嘛。太不利了,太不利了,注意力全集中到我上了。”歇气,又“一定是三团黄政委散布的吧?他自己擒故纵,所谋者大!老兄,再不要外传了,让事态平静地发展,好么?”
“好好。看来,上确实看中你了?”苏昂叹然。他原本不知此事,只是和周兴说笑而已,不料真撞大动静来。他一面恨自己迟钝,一面庆幸这玩笑开得壮观。
周兴一字一沉地:“昨天,集团军党委研究通过了,近期往军区报。”
“你居然一风也不向我透,你这不是侮辱我嘛?把个大好事捂得死死的,不信任归不信任,我理解提本就近乎一场危机。但是,不信任到这程度,实属罕见!我太伤心了。”苏昂气愤地连连摇“老兄真有度,把我封锁得好苦。”
周兴拍打他膝盖,叹息着:“这事,瞬息万变。你信不信吧,去撒泡,回来就没位置了。我想好了,不到下命令那天,我就只当没这回事。我希望知的人越少越好,闹哄哄只会造成破坏,扰上级决心。”
“所以,你怕我给你惹麻烦。”苏昂苦恼地说“都说官越大胆越小,其实不对。是在要升官还没升上去的前夕,胆最小。”
“我承认,我承认。无论如何,请老兄近几个月内睁大,上上下下别事。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情…我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脸红啊。”周兴仿佛吐个泡沫,声音轻极了。脸了一分,大概就算"红"的意思。
苏昂慨然应:“有数!你那么诚恳,我能不合…吃饭去吧?吃饱了再说。”他不肯再陪人家窘迫了,搞得两人都奄奄一息。
周兴让苏昂里走,然后才并肩跟上。楼里响起空的回声,显然人已走空了。周兴沿途环顾,发现有敞开的门,就顺手把门碰死。看见地上有个纸团,便用脚尖把它踢到纸篓边上。略一犹疑,又回拾起它纸篓,它一。不满地:“大少爷作风,我肯定那纸上只写了一两个字,就了扔掉。三分五一张呢。”
拣过这个纸团,再往前走时,周兴的步态和气概已经焕然一新,领先于苏昂半肩,每一步都迈得自然而雄阔。他歪过来:“我参军时,就在这楼里当公务员,后来当公务班长,快二十年了哦。唉,弹指一挥间,看这楼一年年老下去。”
要告别的气。苏昂听了有难过,半辈窝在一个地方不动,还叫日么?他问:“现在你是本团最首长了,对这跨度自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