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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后院起火(2/10)

离幼儿园几百米就有一家储蓄所。卓小梅推开玻璃门,来到营业台前,从一只塑料盒里拿张绿取款凭条来,再掏存折,对照着填写账号。银行里储蓄用的凭条有两,红存绿取。卓小梅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红条存,绿条取,而不是绿条存,红条取呢?这里面是不是暗合了国人的某心理?绿虽然是生命的象征,国人有好的时候却不多。盗叫绿林好汉,绿苍蝇最龌龊,谁睛发绿那是贪得无厌,至于上一绿帽,那你这一辈都没法抬起来了。红颜享受的待遇却完全不同了,国人那是情有独钟。结婚称为红喜事,光荣榜叫红榜,立功要大红门求个开门红,屋乐见满堂红,谁都想着一辈走红运,当演员恨不得红得发紫,生意但愿天天都红红火火,发了横财修栋红楼,更是权贵攀附如蚁,财源而来。至于人在机关,心中系念也无不是一个红字,最想的是领导红人,最想的是红,最想拿的是红包,最想去的是红灯区,最想玩的是红颜,最想非非的是年轻下属的漂亮老婆红杏墙。

袁老师的老睁大了。她想象力再丰富,也想象不卓小梅是来给她送钱的。她为自己刚才的倨傲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拿个凳到一直站着的卓小梅下面,客气地说:“卓园长您坐您坐。”同时掉过去,瞪住愣在屋中央的伍大爷,大声训:“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快去给卓园长倒茶!”

,也没见任何动静,要上街也没这么快呀。”

上街闹事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单位如果真的落到这一步,离打狗散场怕是没几天了。市里的烟厂酒厂农药厂化工厂泥厂,还有秦博文他们的汽车制造厂,哪一家没上街闹过?有的甚至闹到省里,闹上北京,可到来,该倒闭还得倒闭,该卖掉还得卖掉。卓小梅没法想象哪天幼儿园也去走这条路。

从幼儿园的命运,卓小梅又想起送给魏德正的钱,也不知他今天叫自己过去,是不是要把那钱给退回来。其实接到吴秘书电话的那一刻,卓小梅就生,只是当时被秦博文的债主缠着,没往想。如果魏德正退钱,退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他品德尚,持廉洁自律?想起那天魏德正把自己的生日说成是母亲的受难日,好像真有这可能。只是那更像秀,表演的成分大。那么就是嫌钱太少了。都说当官不钱是假的,当官不发财,打死我不来。权和钱是对孪生兄弟,有了权就可办事,可办事就有人送钱,事有大有小,于是送小钱办小事,送大钱办大事。大家都是一个心态,跟当官的打,如果对方钱,觉得很正常,如果不钱,你心里便很不踏实。往往不钱的并不是真的不钱,而是不小钱,一旦你奉上大钱,还是得起来的。卓小梅最担心的,也就是魏德正不小钱。毕竟他已经到了这个级别,几千几万在他前面算得什么呢?怪只怪幼儿园是个小单位穷单位,又是目光短浅的女人当家,耍不起阔气。凭幼儿园现在这状况,不小钱的官看来是结不上了。没有人肯靠山,幼儿园只怕还是没法逃脱改制变卖的下场。卓小梅不觉就想远了,不免暗暗替幼儿园担起忧来。

将崭新的钞票包,卓小梅回到宿舍楼,去敲袁老师的家门。好一阵门才打开。里面站着袁老师的老伴伍大爷。见是卓小梅,伍大爷脸发绿,就像银行里的职员碰上要取钱的人。今天看来不是办事的日,取钱有人不乐意,送钱有人不兴。不过伍大爷还是将卓小梅让屋里。不怎么说,他家的钱并不是卓小梅本人借走的。

卓小梅只得迈开大步往前走。走得再快,赶到市委也需二十几分钟。卓小梅怕魏德正等得着急,拿手机准备跟他联系,这才发现手机上已有两个未接来电的提示,是魏德正办公室的号码。原来吴秘书的电话打园长办的座机上之前,已拨过自己的手机。卓小梅下现成的魏德正办公室的号,那却占着线。再拨还是一样。只得打他手机,也一直是忙音。这时卓小梅才恍然而悟,公汽公司的工人都把车开到了市委大门,魏德正为市委副书记,还有可能安然坐在办公室等待你卓小梅吗?

卓小梅不免心生慨。都说人人生而平等,可这世上什么时候平等过?幼儿园是服务行当,没有特权,只有一些家长为使孩得到特殊照顾,偶尔会请老师和园里领导到家里去吃顿饭什么的。别看这些家长年纪轻轻的,工作没几年,家里却装修得金碧辉煌,要什么有什么,哪像袁老师家这么不堪目?一次于清萍班上有位家长请客,三番五次请园领导赏脸,卓小梅推脱不了,只得领情。那家长住在市委大院一栋刚落成的新宿舍楼里,房是那近年颇为行的复式结构,上下两层加在一起两百多个平方米。最先电设施,最方便的煤气自不必说,光那新的现代化装修和时髦家电,总得个四五十万,加上购房款,没上百万绝对拿不下。这家长不到三十岁,在一家并不怎么起的小公司工作,结婚照上的丈夫年龄也不大,不像富可敌国的贾,他们怎么有实力住上这么豪华的房?卓小梅甚是诧异,将于清萍扯到台上,悄声问这家长什么来历。于清萍笑她少见多怪,说:“也没什么来历,夫妻双方都农村,只不过人家丈夫在县里副书记。”卓小梅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还是摇摇,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于清萍说:“这有什么不相信的?这一栋新楼是市委为了搞创收修的商品房,住来的是两人,一是下面县里的书记县长,二是有钱的生意人。据说关系不,有钱还住不上呢。”

到得袁老师家单元楼前,卓小梅又站住了。上午才积了怨,就这么去看她,还不要被扫地门?想起包里有一个存折,掉了幼儿园。这是个活期存折,每个月领到工资后,卓小梅总是先留正常开支所需,再将余额存这个折里。

回到园里,已是下班时间。正要回家,脑袋里忽然浮袁老师患癫痫时吓人的样。卓小梅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陡,尽园医说她的病到了发作周期。你为园长,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退休老师,怎么说都是你的不该。为减轻内心的愧疚,卓小梅转朝袁老师家那栋宿舍楼走去。

秦博文欠的别人的钱,卓小梅是不会负责的,袁老师的钱还得

伍大爷的茶也端了上来,卓小梅双手接住,一边喝,一边瞧袁老师钱。别看袁老师上了年纪,不时要犯一回癫痫,可起钱来却还是利索的,一看就知是个衷理财的角。也就难怪她要借钱给秦博文生息了。事实也是她不能,缺乏理财观念,她这条件的家怎么维持得下去?

正在卓小梅悲天悯人,慨不已的时候,袁老师从厨房里来了。看上去她已完全恢复过来,正常人一样。卓小梅这才放下一颗心,上去跟袁老师打招呼。和伍大爷一样,袁老师也冷冷的,不愿理她。这在卓小梅预料之中,她不去计较,上前给袁老师赔不是,批评自己上午不该那么暴。

其实有这家居条件的也不只这位家长,卓小梅还去过一些在财税金或政法城建等门工作的家长家里,好多都已达到这个平,而且一个个年纪轻轻,工作时间并不长。与他们天堂般的享受相比,袁老师这里简直就是地狱了。难是他们比袁老师夫妇创造的财富多,为国家的贡献大吗?恐怕不见得。无非是那些人码占得好,除了白,还有灰甚至黑,这样没几年就离开地狱,升上了天堂。

屋里非常寒碜。地板是泥的,墙上的底看不是灰是白。没几件值钱的家。老式的桌凳开始掉漆,一台掌宽的黑白电视机早该历史博馆了。至于冰箱和电话什么的,拿着放大镜都没找。卓小梅知伍大爷原是氮厂的老工人,十七年前退休时厂里状况还不错,退休工资和福利待遇一个不少。后来厂破产,伍大爷从此再也没领到一分钱,全靠袁老师几个工资维持家用。过去厂里兴旺,却不肯给市里的社会保险钱,职工的养老保险手续也就没法办理,闹了好多年,据说政府正在考虑补办,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办下来。最惨的是三个女,都是氮厂还闹着的时候的厂,现在没一个有正式工作,得实在没法开锅了,就跑回娘家来混两顿。

很快数完,袁老师说:“不错不错,确是一万。”卓小梅说:“再数一遍吧。”袁老师说:“不用数了,你刚从银行里取来的。”卓小梅劝她再数一遍,钱过手至少得数两遍,这样才放心。袁老师又伸,要去添手指。忽想起什么,掏腰间的钥匙串,递给伍大爷,说:“五屉柜里有个铁盒,铁盒里面有张借据,你给我拿来。”

听着这些议论,卓小梅知今天想见魏德正,已经没有可能,只好掉往回走。联想起机关幼儿园,如果改制卖掉,还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不过幼儿园不是企业,没什么产品可生产,不了利,市委和政府没有理由当成企业卖掉。况且幼儿园属于公益教育事业单位,市委和政府连教育都撒手不,还什么?难他们从纳税人那里收走的钱,不想用一在公益事业上,仅供自己吃喝玩乐?可刀把握在领导手上,到时人家要你改制,想找个什么理由还不容易得很?只是幼儿园不像公汽公司,一动就是数千人。一百多号人想闹事,声势太小,本就闹不名堂。

也是心有不甘,卓小梅没有止步,而是穿行在密密麻麻的大车小车之间,一直朝前走去。快到市委时,车堵得更密集了,想接近市委大门都很困难。挤到人多的地方,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原来公汽公司通过半年多的改制,清产资,投保安置等各项工作都展得很顺利,由资方南瑞集团组建的南瑞运输公司也已接手理,并全更新了车辆,正式新的方式行营运。公汽行业有别于其他企业,改制后仍然要人开车卖票,原来的老员工绝大分能返聘上岗,没有太大阻力。问题是老制下庞大的理人员,新的理业务一窍不通,开车又没技术,卖票连真假钞票都识别不了,只有被裁减一条路。他们于是在后面搞小动作,怂恿不明真相的老工人,去找南瑞公司庞总要求增加安置费。当时庞总没在公司,保安人员不让门,争执之下,一位老工人在墙上碰破了脑袋,被送医院抢救。这事传来传去,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版本,说成是有几位工人代表找庞总增加工资标准,庞总不但不答应,还恶狠狠地训他们被老制惯坏了,只想要待遇,不想作贡献,扬言要开除他们。还说南瑞公司正在培训新员工,老公司的员工迟早要被全换掉。南瑞公司的理比过去严格得多,工人们一时适应不过来,早就憋着一肚的怨气,这一下听说手中饭碗难保,都激怒了,便罢了工,要庞总承诺,一是提待遇,二是以后保证不让工人下岗。直到这个时候,矛还只对着南瑞公司,不想又有人从中作祟,说工人的安置费和各项待遇之所以这么低,主要是南瑞公司给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送了大钱,导致财务空虚,经费短缺,庞总他们没有别的法补漏,只得降低各项成本,在工人上敲骨髓。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工人们群情激愤,呼拉拉将车都开到了市委门

袁老师依然不肯正去瞧卓小梅。仅仅赔不是,没赔上些秦博文欠的钱,袁老师才不稀罕哩。卓小梅不再啰嗦,打开包,掏那包还匝着手指宽的纸的钱,放到桌上,说:“袁老师,这是我刚从银行里取来的一万元,你一下。你也知,我也就园里那工资收,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只能先还一分,其余只有找到秦博文后再说。”

在的士上等了一会儿,本就看不到通车的迹象,想选绕行,后面也早堵了个严严实实。也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卓小梅只好下车。问街边看闹的人,才知确是公汽公司工人闹的。正如刚才的士司机所说,他们本来都罢工在家,不知怎么搞的,此前几分钟突然把车全都开到市委门,堵了个不通。这条街是城里南北主,漂量特别大,只要堵几分钟,就会上十多里的车

伍大爷讪然一笑,晃晃,去了厨房。袁老师瞧一卓小梅,像小学生害怕错事似的,试探:“我这就数数?”卓小梅:“当然得数数。钱不是别的东西,咱们园里的董会计常说,当面不清,过后说不清。”

还是说前这红存绿取的凭条吧,看来无意间也透了银行的某动机,那就是你存钱他兴,你取钱他心痛,不得你永远只存不取。去过银行的人都有这样的,营业台上的凭条总是红多绿少,存钱要红条,信手拈来便是,取钱要绿条,半天找不到一张。往窗里递条时,如果是红条,里面的脸就跟条一样红,手续办得十分快速;若是绿条,里面的眉也跟条一样发绿,一副老不耐烦的样,好像你不是取钱,而是叫讨钱一样。如果你取的钱多,到了三万五万的,还恶狠狠地扔,要你找他们的负责人签字,可那个负责人早不知去向,而几秒钟前还端坐在大厅中间的老板桌后面;存钱时的情形却完全不同了,哪怕数字再大,也用不着谁同意,生怕你打消存钱的主意,忙抓过票,飞快地数起来,数得眉飞舞,数得日朗天青。

袁老师就伸尖,添添指起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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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老师很快数完第二遍,可伍大爷还在房里摸索开五屉柜。中国的老龄家都这样,要么老女人

这天幸好卓小梅取的钱不多,窗里的脸虽然绿如猪肝,却没有把绿来,要她找人签字。本来卓小梅打算只取五千的,折上的数字总共不到两万。有是人无横财不富,无夜草不。幼儿园不像那些有权有势的单位或垄断行业,常有横财诸如灰甚至黑账,那菲薄的工资收仅仅能饱肚,一年下来余不了几个钱。幼儿园的工作又是那样辛苦劳累,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的事,哪个孩里有个印,家长都不肯,给白算是恩典,横者大吵大闹,往往叫你下不了台。无奈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辛苦不来钱,来钱不辛苦,越穷越忙,越忙越穷,上幼教这个行当,不认也认了。正因如此,卓小梅取起钱来就不太下得了手。只是考虑袁老师家境太苦,在幼儿园苦熬一辈,积攒钱实在不容易,又偏偏被秦博文借走两万,看来要血本难归了。卓小梅也是过意不去,将那张五千元的条一把撕掉,咬咬牙,重新填了一张一万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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