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喧哗的狼比较低一了,有人忿怒地大声说话;严洁修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句:“你们什么都吃…从活人的血,直到死人的骨…平时你们吃空额,吃弟兄们的服装,开的时候你们吃开费,吃伕,吃老百姓,现在…你们还吃弟兄们的医药费,埋葬费!…你今天在老面前摆臭架,老在火线上拚命的时候,你躺到哪里去了?”
这是谁呀?骂的真痛快!严洁修这样想,慢慢地走门外,望着月门那一边。
刚刚下班的两位护士小一路说笑从月门来了。虽然不知她们的姓名,可是见过多次了,很面熟;严洁修笑着对这两位,问:“那边闹的是什么呀?”
“也不大明白呢!光景是他们队里自己的事。”
“骂人的是谁?”
“噢,那是个姓孙的…”
“是个排长,”另一年纪小些的看护小说“那暴躁的脾气,嗳,天天跟理员要吵一架的。人倒是十分直。”
“可是我就怕他。”年纪大些的看护小说,嘟起了一张搽着红的小嘴。
“怎么?怕他发脾气罢?”严洁修笑了。
“可不是!”那位年轻的心地抢着回答。“刚院的时候,脾气还要坏。那时有一位来尽义务的小,生惯养,也太净,一病房就皱着眉,香一块手帕儿老堵在嘴上;有一回,那姓孙的不知怎地看的不顺了,就——”
“就骂了她了?”
“倒也说得客客气气,可真叫人难受。他说:咳,小,受了罪了罢?咱们全是小兵,又脏又臭,真没有办法!照您这样份,怎样不去伺候官长,倒上这儿来了?”
“不过他还是讲理的。见了苏医生,他就规规矩矩。”
“而且他抱不平。伤兵们全拥护他。”
这时候,喧哗的狼又起来了。严洁修看着那位年纪大些的看护小,笑着问:
“去看看,可以么?”
“我带你去!”年轻的看护小抢着回答,很亲地挽住了严洁修的手臂。
她们走了一间大病房。一个半月以前,苏培还没在这医院尽义务而且负起了专责的时候,严洁修也来劳过,但现在她刚走这大间的病房,便觉得前一亮。现在这里是整齐而清洁。二十多张病床都铺着雪白的被单,地板也得很净。因为这里全是轻的或者伤已好了大半不久即可院的,苏培特别置备了给他们消遣的东西:几副棋和一架留声机。这都是他个人捐助的。
二十多张病床上都没有人。他们都拥在房间中央那预备装火炉的地,围成一堆。声音嘈杂,听不清他们争论的是什么,只听清了他们屡次喊着一句话:“要去大家都去!”
从那些中间,严洁修看见了一双带着雪亮刺的统靴,真个是漆黑油亮,照得见人的;也看见了苏辛佳的枣红旗袍的下摆,可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严洁修再走近些。人堆的心还有一个穿西装的,脸铁青,怒声在叱骂。可是他的声音淹没在“要去大家都去”的怒吼中,一句也听不清。西装男旁边就是那个穿靴的,满大汗,脸发白。苏辛佳站在一个伤兵面前,好像在劝他。这伤兵两眉,嘴很大,乌溜溜的睛睁得圆,老瞅着那西装男。
现在苏辛佳也看见了严洁修了,她皱着眉笑了笑。眉阔嘴的伤兵转脸和其他的伤兵说话了。苏辛佳挤人圈来。伤兵们攻击的目标转向那西装男,此起彼落,一片叫骂声:“你不来命令我们!你是什么!…你去照照镜,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