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走千百里巉岈的路程, 自挨着饿冻的惨酷 以及一切不可名状的 苦说来够写几书, 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我把每一个老年灾民 不问他是老人是老妇, 当作生父母一样看, 每一个儿女当作自 骨血,即使不能给他们 救度,至少也要几 同情的气到他们的 脸上,叫他们从我的手 到一个完全在的 纯净中生活着的同类? 为了什么甘愿哺啜 在平时乞丐都不屑的 饮,吞咽腐朽与肮脏 如同可的膏梁;甘愿 在尸的恶臭能醉倒 人的村落里工作如同 发见了什么珍异?为了 什么?就为“我懂得”朋友, 你信不?我不说,也不能 说,因为我心里有一个 不可能的所以发放 满怀的到另一方向, 也许我即使不知也 能同样,谁知,但我 总得谢你,因为从你 我获得生命的意识和 在我内心光亮的上, 又从意识的沉潜引渡 到一灵界的莹澈,又 从此产生智慧的微芒 致无穷尽的神的勇。 啊,假如你能想象我在 灾地时一个夜的看守! 一样的天,一样的星空, 我独自有旷野里或在, 桥梁边或在剩有几簇 残的藤蔓的村篱边 仰望,那时天际每一个 光亮都为我生着意义, 我饮咽它们的如同 音乐,奇妙的韵味通 到内脏与百骸,坦然的 我承受这天赐不觉得 虚怯与羞惭,因我知 不为己的劳作虽不免 疲乏肤,但它能拂拭 我们的灵窍如同琉璃, 利便天光无碍的通行。 我话说远了不是?但我 已然诉说到我最后的 回目,你纵使疲倦也得 听到底,因为别的机会 再不会来,你看我的脸 烧红得如同石榴的; 这是生命最后的光焰, 多谢你不时的把甜 浸我的咽,要不然 我一定早叫息窒死。 你的“懂得”是我的快乐。 我的时刻是可数的了, 我不能不赶快! 我方才 说过我怎样学农,怎样 到灾荒的窟中去伸 一支柔弱的奋斗的手, 我也说过我灵的安乐 对满天星斗不生内疚。 但我终究是人是弱, 不久我的得了病, 风雨的毒浸了纤微, 酿成了猖狂的。我哥 将我从昏盲中带回家, 我奇怪那一次还不死, 也许因为还有一罪 我必得在人间受。他们 叫我嫁人,我不能推托。 我或许要反抗假如我 对你的是次一等的, 但因我的既不是时空 所能衡量,我即不计较 分秒间的短长,我了 新娘,我还了娘,虽则 天不许我的骨血存留。 这几年来我是个木偶, 一堆任凭摆布的泥土; 虽则有时也想到你,但 这想到是正如我想到 西天的明霞或一朵, 不更少也不更多。同时 病,一再的回复,销蚀了 我的躯壳,我早准备死, 怀抱一个丽的秘密, 将永恒的光明付给 无涯的幽冥。我如果有 一个母亲我也许不忍 不让她知,但她早已 死去,我更没有沾恋;我 每次想到这一便忍 不住微笑漾上了角。 我想我死去再将我的 秘密化成仁慈的风雨, 化成指希望的长虹, 化成石上的苔藓,葱翠 淹没它们的冥顽;化成 黑暗中翅膀的舞,化成 农时的鸟歌;化成面 锦绣的文章;化成波涛, 永远宣扬宇宙的灵通; 化成月的惨绿在每个 睡孩的梦上添颜; 化成系星间的妙乐… 最后的转变是未料的; 天叫我不遂理想的心愿 又叫在谵中漏了 我的怀内的珠光!但我 再也不梦想你竟能来, 血的你与血的我 竟能在我临去的俄顷 陶然的相偎倚,我说,你 听,你听,我说。真是奇怪。 这人生的聚散! 现在我 真,真可以死了,我要你 这样抱着我直到我去, 直到我的再不睁开, 直到我飞,飞,飞去太空, 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风, 啊苦痛,但苦痛是短的, 是暂时的;快乐是长的, 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
十二月二十五日晚六时完成
①写于1930年12月25日,初载1931年1月20日《诗刊》第1期,署名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