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有幸又回到先生蛰居的那个小镇工作。由于工作质的差异,其间我几乎与文化和文化人脱离了接。那几年,农村主要工作就是向农民要粮要钱,我整天带人走村串收财纳税,思想与行为的反差常常使我恐慌不安。我知,在长期习惯于以制行政手段推工作的环境里,是不断需要洗心的。苦闷烦恼的时候独不忘与先生半席,聆听一次心灵教诲,接受一次情陶冶。先生的所与镇政府不远,穿过一条路就到。每次登门,先生总从靠椅上起拉着我的手,然后为我沏茶,又慢慢从某一个话题说开去。我十分惊异于先生过人力与执拗的追求。七十多岁的老人仍然手不释卷研究中医术,仍然笔不辍耕挥豪圆苍劲魏碑书法,仍然潜心创作源于生活、于心灵诗词文赋。每欣赏一次先生的作品,内心总是掀过一阵波澜,经受一次振撼。在我调离小镇的前夕,我与先生又作了一次几近四个小时的,题材之广,内容之丰是过去没有的。谈话是在先生一阵咳嗽中结束的。我们促膝围在火盆两边,那天先生正受伤寒,老人睑下垂,语调低沉,说:“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已经获得了质和神的两重享受,可是,不少人的心像风了的苹果,没有份和香甜气,真正的文化和文学艺术渐渐地远离我们了!”夜已,临别时,千万朵雪在门外的灯光里飞舞,大地茫茫一片淡白。当夜,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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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虚弱,我常常在不同的朋友圈里与人逆向,比如在文友面前谈书法,在书友面前谈文学,如此类比,就像与孔令辉说棋,与晓说球一样。每当谈兴正酣,一想起先生,面不觉红,耳就有一的觉。
不久前文联钱主席邀我共拜吴拯先生,说时间逾久,先生书写的魏碑弥足珍贵了。我不觉一震,是的,三十多年来,先生陆续给我的书信、书法作品以及那本线装书已经失之殆尽,得到时我欣喜狂,散失后我怎么不知不觉呢?我的心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黄昏分手总有不尽的离愁别绪。我打开车门准备向先生别,只见先生撵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语调突然沉缓下来:“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这一生与你聚散无数,不你走远还是走近,难得你始终不忘来看我,其实你每次来的时候,我并没觉什么,只是别时心里总是多了些不舍-——”我的手被老人家轻轻地摇晃着,我看到先生的泪从眶里即将涌,忙着说“先生,我一定会时常来看你,一定会时常来看你,多保重啊!”那一刻,我竟然咙哽噎难忍,觉自已的声调全然失真了!
记得余秋雨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三十年的重量》,我和余先生同样写了一位影响自己一生的长者,惭愧的是余先生以他的激情和天赋完成了凡人到智者的过程,实现了对前辈的超越,成了万人师从的大学者,而我至今仍然仰望着吴拯先生,仿佛先生门下一个永远学而不成的徒儿,一个永远玩愚不化的不肖弟。
清明前几天,和煦的风在金灿灿的光在漾。我们驱车前往,一路上我无心观赏山川秀,往事电影般在脑海里浮动,内心不由生许多慨。车未停稳,就有三五人赶前鱼惯先生的中药堂。钱主席用寻问的目光看了我一,我说都是来看病或求墨宝的。先生晚年门若市,而我们多少权贵到来却是门可罗雀!在一排排药柜前,我不禁叹什么是生命,什么是人生的价值和辉煌。那天先生正门就诊,亦或是心灵应,事前给老伴留了联系电话,并吩咐如有重要客人来访就直接拨过去。我已很长时没见到先生,思猜先生苍老的面容和神态,不想在老人家门的那一刻,我竟愣住了,先生虽鬓发苍苍,但依然目光炯炯,神矍铄。记不清我到过先生家多少次,也从未细品过先生居构筑,不曾想这L形组合也是独俱匠心的,临街两列是中药堂,穿过药堂,左侧是客厅,先生就在这里为人望闻问切。客厅里间是若大的书房,先生藏书数万卷让所有拜访者叹为观止。最灿烂的一树桃是在后院里观赏的,千万朵儿凌空绽放,一如满天彩霞。后院盆景不多,但缀得恰到好,两盆铁树枝叶铮铮,恰似先生风骨。一定是先生十分珍惜这金字般的光,也一定是先生十分正视三十五年的重量,老人家思如泉涌,妙语连珠,谈笑生风,与我们论诗,为我们提字,和我们合影,其神其态犹如青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