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他妻手持煤油灯走了来。她把灯往桌上一搁,圆形的灯光不住地在背上动。房间骤然照亮了。这使原来隐藏在黑暗中的羞辱之又涌上了他的心。“这是为了应付万-…其实时间还很宽裕…我…”他结结地说,然而他那呆滞的、铁石般的、虚饰的目光却了真情,把自己的话碾得粉碎。她用牙齿咬嘴,十分严峻地凝视他好几分钟。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后来好像由于昏厥而微微摇晃起来,目光盯着他。她嘴角上张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了。她肩颤抖,转过,也不回,离开他走了。
几分钟后,女佣人来了,端来他一个人的饭菜。他旁的位置空了,他心里充满了犹疑木定的情,他抬一看,就发现了那个残酷的象征:椅上放着那只背。他到,自己似乎已经离去,已经走了,对这所房来说已经死掉了:四黑黝黝的,油灯的光圈已经照不到墙上了,外面,在生疏的灯光之后,燥的黑夜笼罩着大地。远万籁俱寂,远的苍穹罩着无垠的大地,这更增添了寂寞之。他到他周围的一切——房,风景,作品和妻——在他心里都一样样死掉了,到自己丰茂的生命突然枯了,一他那动着的心,被压得不过气来。这时他迫切到需要情,需要温和亲切的话语。他准备接受一切鼓励和安,只要能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忧伤压过了惴惴不安,此时他孩气地渴望得到些微温存,这渴望使得崇的离愁别绪消散了。
他走到门前,轻轻地转动门把,可是转不动,门锁上了。他怯生生地敲敲门。没有回答。
他又敲了敲。他的心也一阵怦怦直。一切都寂静无声。现在他明白:一切都完了。他到一阵寒颤。他灭了灯,和衣倒在沙发上,裹上被。此刻他心里真希望一切都坠毁和忘却。
他又仔细听了一次,仿佛听到近有什么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悉心地听。门外依然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重新垂下了。
这时脚下有什么东西轻轻着了他,他吓得猛地站了起来,不过惊吓上就变成了动。
原来是那条狗,原先随女仆溜房里,躺在沙发底下,此时正在挨近他,用温的添主人的手。这只狗的无知的使他到莫大的欣,因为这是来自业已死去的世界,还因为它是他已往的生活中现在仍然属于他的最后的东西了。他偏下,抱人似的把它抱住。他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东西着我,而且没有看不起我,对它来说我还不是机,不是杀人工,不是任人驱使的懦弱的人,而是一个可以用来亲近的人。他的手不断轻轻地抚摸着它柔的。狗则更地挨着他,仿佛它懂得主人的寂寞。主人和狗都轻轻地呼着,渐渐了睡梦。
他一觉醒来,到力充沛,窗外面已经晨光党徽;燥的风把黑暗一扫而光,湖面上闪耀着,映远山的白廓。裴迪南一跃而起,虽然由于睡过了而到有眩,然而却完全醒了,这时他一就看到那已捆好的背。一下,一切都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现在是白天,他心里到轻松多了。
“吗要收拾行装呢?”他自己问自己。“吗?我确实想去旅行。现在开了,我要画画。其实用不着那么急。是他亲对我说的,还可以有几天时间。不要像牲畜上屠宰场似的。我妻说得对:这是对她、对我、对所有人的犯罪行为。到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假如我晚一去服兵役,也许会关我几星期禁闭,可是服役何尝不等于坐监狱?我这人没有什么虚荣心,但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对役表示顺从,倒是一光荣。
我不再考虑门旅行了,我就留在这里。首先我要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这样将来就可知,我以前在这儿多么幸福,不完成这张画,不等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就不走。我不能让人像赶似的在后面赶我。”
他拿起背,举得的,晃了晃,往角落里一掷。从这个动作中他到自己很有力量,因而满心喜。由于力充沛,他突然想试试自己的意志。他从信夹里取那张准备撕碎的纸条,把它展开。
可是奇怪得很,军事措辞像是有神奇的力量,又重新将他征服。他开始念:“您务必…”那句话地抓住了他的心,这是一命令,不允许提任何异议。他到有摇晃。那莫名其妙的东西又在他心里上升了。他的手开始发颤,力气全消失了。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冷风,像过堂风在劲,不安又滋长起来了,在他内心,外来意志的铁钟又开始走动了,他每神经都绷得的,直至每个关节里好像都安上了弹簧。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钟。“还有时间,”他喃喃地说,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开往边界的早班火车呢,还是他自己定的发日期。这时他心里又现了那要拉他走的神秘莫测的力量,那冲毁一切的退去的,由于要对付他最后的反抗,因此来得比以前更为猛烈,同时也产生了恐惧,伯被压垮的茫然无措的恐惧。他明白,如果现在没人抓着他,那他就完了。
地摸索到他的妻房间的门,好奇地贴耳细听。房间里毫无动静。他怯生生地用指节骨叩了叩门。还是沉寂无声。他又敲了敲,还是一片寂静。于是他就小心翼翼地扭动门把。门开了,可是房间里是空的,床上也是空的,但很。他吃了一惊,便轻轻喊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回答。他越发不安,又喊着:“保拉!”最后他好像遭到了突然袭击,在整个屋里大声叫喊:“保拉!保拉!保拉!”依然毫无动静。他换厨房。厨房里也是空的。一惆然的可怕的情使他哆嗦起来,他踉跄着上了楼的画室,自己也不知要什么,是告别,还是留下不走。然而那里也没有人,连那条忠实的狗也毫无踪迹。全都把他抛弃了,孤独猛烈地向他袭来,摧毁了他最后的一丝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