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天才商量好，由我向妈妈示父亲的信。她读完它，一声音也没有地靠在沙发上。好像她辛辛苦苦他这么久，终于能歇气了。

她如愿地在雨中的小旅馆住满了七天。除了到隔一家电影院一遍又一遍去看同一个电影，就是在对门的小馆吃一碗又一碗同样的馄饨，然后持过完了她臆想中的与父亲相聚的七天。

这天父亲醉倒，当七八个客人的面，突然叫了几声母亲的名字。客人都问被叫的这个名字是谁，我自然吞声。继母善良丽的里，全是理解，全是理解…

父亲肯定不会再吃这猫了。我里尽是母亲雕般的剖鱼动作。我本该将那篓小鱼送给哪有猫的，只告诉妈妈是她的法的：小鱼里泡过，剁些青葱，掺和豆辣酱温和地炒。

“去探你爸爸呀。”她瞪我一，像说“这还用问？！我知他不会好好吃饭！”

，他好有写这封信的这天。我们也看得他在我们上的牺牲，知再无权请求他熬下去。而这个呕心沥血了大半辈的妈妈呢？

父亲从此没回家。一天妈妈对我说：“我的探亲假到了。”

父亲再婚后很幸福。妈妈见到我就问：“会菜吧？”我当然明白她指谁，我说：“得很好。爸爸也戒烟了…”她赶垂下就走开。无论说爸爸的新夫人好或不好，她都不敢再听。

我将一篓烘熟的小鱼捎到爸爸那里。正是朋满座的时候，桌上是继母的国宴手艺。我对爸爸使了个，将他熟识的竹篓搁在了一边。他瞪了它一会儿，似乎也愁苦了一会儿，又去和一桌朋友嘻天哈地。

等上了火车，我发现行李中少了那个装小鱼的竹篓。我没有提醒妈妈。它该是个最痛的提醒。亦或许，她有意将它遗失在哪个角落。

我问她去探谁。我知父亲尽一切努力在躲她，不可能让她一年仅有的七天探亲假在他上。

这一夜，我们又听到了那只竹凳的“吱呀”声，听上去它要散架了。第二天一早，几串被剖净的小鱼坠在了屋檐下，初中，它们是纯银。

我们却都忍不下心对她这么说。我并且陪她上了“探亲”的路，提着那足有二十斤的烘小鱼。只是朦胧听说父亲在杭州一个饭店写作。我们在一家廉价旅馆下榻，妈妈说就暂时凑和，等找到父亲…我心里作痛：难父亲会请你去住他那个大饭店吗？

“他怎么会吃好饭——住在那大饭店里？”她说。在几小时内，这是她唯一的话。

她看看我们兄妹，畏惧地缩一下，她看我们这些天的蓄谋；我们绝不会帮着她死气白赖地将父亲拖回来，并决定以牺牲她来把父亲留给他的女人，她知她是彻底孤立了。

临回北京，我见她又把那竹凳搬到厨房。竹凳也上了岁数，透着灵般的柔韧光。还是一堆小鱼儿，我不阻止她，懒倚在晾台上欣赏她工匠般的作。她将一条小鱼铺平在案上，拇指的指甲一推，去了鳞，再以一把小刀一剜，去了内脏。她已架起老镜来这桩事了。竹凳叫疼一样“吱呀”她说：再有场“文革”就好了。你爸又被罚到乡下，低人九等，就没有女人要他了，只有我要他。她不敢抬看我，怕我看见她里还是那片无救的天真；还是小姑娘那张因非分之想而绯红的脸。

哥哥这时走了来，这屋的沉默让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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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却说她一定要住满七天。看着我困惑并有些气恼的脸，妈惧怕似的闪开睛，小姑娘认错般地嘟哝：“邻居、朋友都以为我见到你爸了，和他在一起待了七天…”她想造一个幻象，首先是让自己，其次让所有邻居、朋友相信：丈夫还是她的，起码目前是的；她和他度了这个一年一度仅有的七天探亲假，像所有分居两地的正常夫妻一样。她不愿让自己和别人认识到：她半途折回，或者，是被冷遇逐回的。

四月，杭州雨特稠。两天我们给憋在小旅馆里。等到通过各狠声恶气的接线生找到父亲的那个饭店，他已离开了杭州，相信他不是存心的。谁也不知他的下一站，绝对无法追踪下去。我对妈说：冒雨游一遍西湖，就乘火车回家。

又是一屋煎小鱼的气味。我们都成年了，也都不再缺吃的，这气味一下变得不那么好闻。哥哥半夜跑到我房间：“叫她别了！”他说“现在谁还吃那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