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陈川,我对他作品的这番想,我们都太忙了,打电话到他那里找陈冲,竟也尽快绕过对方,怎么会这样忙?连陈川买车也要买跑车,连他来旧金山,在妹妹家客宿,我们也难约个共同方便的时间长谈。忙得这样,才觉得陈川的“空”太好了,太人了。它让我回首,看见了我们童年那些呆瞪的午觉时分,那些无所事事以至无事生非的暑假,那张断裂的唱片转得忽忽低,重复着一段莫扎特,那奢侈的无聊,草地上一片光就够我们一个下午的消磨,一块开着小的原野就足够让我们忘记回家。
然而,人能够没有理想吗?我们今天的一些人已穷到了只剩钱了。理想二字在我们的字典上,已经被磨损得要消失了。满腹心事的陈川却沉着,怀疑着,他想把曾经有过的,将来必定也会有的,调在他的盘上,画给现实的我们。
这不也像那个有拙笨腮,不太长于语言,却满心是表白的陈川吗?
同样的或相似的,陈川那绿的、灰的“空”也留下了极的怀旧情,怀旧是那个抛掷白丝巾的女孩:“什么失落了,什么一去不复返了;怀旧成了那一束弃于农庄前的玫瑰,还带,还带刺鼻的新鲜气味,却是无以寄托,无以施予;还有那个拧而卧的少女,恬睡了,也那样任,许久前一个秘密的遗憾,只有梦能够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画中的一块块空间留下了人的情和动作,那是人的空缺,而不是灵魂的空缺。人的灵充斥在这空间里,看着这些画面,我像是读VirginiaWolf那样微微心痛:这样又甜又苦的情致、景致怎么如此似曾相识?这童话与哲思的调和怎么就这样击在我天的某个痛上?一刹那,我怀恋极了…
已的吝惜使他从很早就非常在意纸面上所留下的每一笔,以及那每一笔所能表现的极致、所能达到的饱和。
现在他成年了,正在成长为有着独特画风的成熟画家,早年的韧、“吝惜”以及那些隆冬和酷暑中的跋涉,都潜藏于那些静极的画面中。画如其人,画的格成了人的格的延伸,那些笔的层面是凝练的,然而层面之下,是那样的丰满和丰富,无论有多澎湃,表层却是静,静得惊心动魄!
那个时刻我真想告诉陈川,他竟发现了最重要的:那形之上、形之的形态,以及神态。我却没有告诉他,我多么怕我的一外行话,一脑对“象”、“写实”的无知让陈川啼笑皆非,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向那一块块“空”注目,它的在于总有一瞥不知从何来的目光在上面掠去掠来。
对了,就是那个静来的“空”陈川画中的空是最让我、发我省的东西。是某响着蜂鸣,某萦绕着歌声,某有渐渐沉的钟声的那空。那空在一束净的斜里,在光线中活泼飞舞的尘粒中,是VirginiaWolf(TotheLighthouse)式的空…那不再有匆匆捻动纽扣的手指的空橱,那曾经奔忙着脚步的空楼梯,那过去是银玎玲的空餐室,那从前是绸衣窸窣的空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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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毁掉了许多画,是因为他的不满足而一遍遍去画某个局,最终那局不可收拾,使整个作品报废了。心里有,笔下无;心到了,笔怎么也不到,这时刻,我这个写小说的人太有同了。而我,只认为手永远满足不了心,心太易变、多变,即使手已十分的捷,心的期望将又会涨上去。只能让它去,尽善尽只是说说而已。而陈川却宁可一个作品不存在;它若存在便应起码在那一刻让他心满意足。对于陈川,完是一个作品存在的起码标准和理由。不知他可懂得,越是追求尽善尽,对理想和现实的距离越是不能忍受,越是不能妥协,也就越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