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也没赢多少，还把赢的那钱都请他们代表团的人吃馆了。…”

又过了几个月。不记得确切的时间跨度了，用我的时间换算单位：又陪各代表团去了四回拉斯维加斯；或者，又挣扎三个短篇小说来。老薛的女儿忽然跑到我家来“认认门儿”她说她去“尼蒙克斯”买东西，路过我们这个邻里，忽然想到她父亲给过她一张我的地址。我当时随手写了我的地址给老薛，因为在国住了十来年，没有一个人我留的地址找回来的。就像我，每次收到的名片、地址都先在我包里呆一阵，呆到临时往的情面完全冷了，我就把它们扔掉。我从来、从来没想到要寻着萍相逢者留下的一纸潦草地址去“认认门”

老薛果断地说：“走吧。”

我说：“没有啊。”尽量不躲她的睛。

我才发现老薛其实是这个群里对钱最无所谓的一个。

那天晚上真是老薛开了二十来人的饭。饭后也就剩了几个角。老薛那么伤元气地赌一场还是维持个不盈不亏。

和艾丽丝认识不久的一天晚上，我拿着她寄的请柬去她家参加聚会，老薛也在那儿，跟着艾丽丝四岁的女儿从一个屋跑到另一个屋。那是赌场阔别后我次见他。他像是见了乡亲一样直穿过一屋客人上来跟我打招呼。屋是所豪华公寓，很“雅”“雅”规格在楼下大厅和公共走廊挂了雷诺阿、德加、米罗等人的印刷品。我到达时已快八，比国所谓的“社迟到”和“时尚迟到”都迟了半小时了。我的手在包里翻找多遍，却仍找不到艾丽丝的门牌号，只好到门卫那儿去查住名单。查遍了也是没有“薛艾丽丝”的名字。老门卫决地说没有这个女人的。幸而我这时找到了门牌号，立即拿它去驳斥老门卫，他还不放我，去和住名单上同一号码对号，说：“主不叫艾丽丝薛！”

他在这个节骨上表现的节制救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他面无人地傻笑着，被大家拥上大轿车，似乎最后这份节制几乎要了他的命。亦似乎这份不着边际的恩是敬业一生的他无力承受的。他上车后挨到车最后一排，挨着坐下来，傻笑始终在嘴角和门牙上，煞白的面始终不改。别人替他把所有赢来的币兑换了，换成几张钞票。变成钞票你意识到这份赢其实很菲薄。有几个人说：“请客请客老薛发财了！”

“好像赢了吧。”

“真赢了？”

老薛满应允，说：“成啊，钱你们先揣着，付完饭钱有剩再还我。”

我说：“我包里正好有。赌场里容易犯痛。”

我往后退一步，闭嘴了。我可不能把这老和他的好运气活生生拆散。我冷漠地站个“稍息”姿势，手臂抱在前，准备好好个局外人。

“那叫什么？”

艾丽丝直坐到我丈夫下班回来才离开。她忽然在门时问我：“我爸那次去拉斯维加斯赢了还是输了？”

其中一人耳语似的说，怕吓着专注得面煞白的老薛，也怕惊动周围正在惨输的人们。

老薛却忽然转脸问：“还有几分钟开车？”

她肯定还想问我什么，却明显多了一个心，不问了。这句话很可能是她造访的心。

另一个人上说：“你表快了，还有两分钟。”

“我爸对你印象特好！”我当真一臊。早知该对老薛好好些。我问艾丽丝，老薛随代表团考察得可还成功，回国后可还朗。艾丽丝说，老薛没有随考察团回国，留下了。她气轻淡、平常，使老薛这个不太平常的变迁平常起来了。我客气一句“有空带你爸来玩”但我知我肯定会为这句话后悔。

车上又来三四个人，来看老薛稳稳地向三个“7”攀登，没人促。司机喇叭的声音，谁都听不见，听也当喝彩。我换一条“稍息”

另一人说：“嗬，老薛好手气来了！妈的，咱输的都跑你兜里去了！”

老薛的女儿倒是个可人。她叫薛艾丽丝（我不计较她隐瞒她的中国名字），三十四五岁，或更年长些。更年长些，十分钟后我判断。她有着古典的脸和气质，一边侧面非常丽，另一边平庸。还有她非常多的大睛，以及间于调侃和调情之间的“东北二人转”话音。上来就没什么生疏。在国这半熟人是最正常的关系，也最令人舒适。

薛艾丽丝后来跟我全熟了，才把那句话问来：“我爸那回没向你借钱吧？”

也就是从拉斯维加斯回洛杉矶的路上，老薛告诉我他女儿也在洛杉矶，住得离我不远。我奇怪他从何知我住哪里。老薛上读懂我脑里的狐疑，说：“听你跟司机唠嗑，你告诉他的。”他已把一片小纸掏，递到我手里。三天里他大概一直埋伏着要给我这一纸地址。

“叫什么不关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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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爸说你给他买去疼片，都大半夜了。”

两只塑料桶满了，老薛每一把扳上去都不是空的，每次第三个“7”都沉浮不定，却在与另外两个“7”并肩时走了。币坠落又溅起，发那廉价金属浅薄的撞击声，闹、聒噪的好运气。

假如她次上我家来认门儿就这样问我，我是不用撒谎的。而她把提问延迟了一年，我已经不得不骗她。因为我不久前已是老薛的同盟，向他保证过决不向艾丽丝说起他向我借钱的事。

我知他在问我，却没搭理他。有人回答他：“还有一分钟…”

连赌场的一个警卫都慢慢晃过来了，看看这帮中国佬怎么把这机给笼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