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ndai”之间有个荒诞比例。但老薛没觉得荒诞,他也不觉得他费了一天工夫到大家手里的黄纸片又在一天结束时向他飞回来这个现象有什么荒诞。老薛是个非常认真、对自己正从事的事情怀有信仰的人。
我是很久以后才从艾丽丝那儿知老薛每周五去拉斯维加斯,以及他这个惯例旅行前前后后的规定动作。就那样他从金区开着老“现代”回到家,脱下他惟—一西装,雇他发广告的容店,运动材店、星相讲座都给了他着装标准:西装、领带,鞋。他也很乐意衣冠楚楚地站到大街上,那样他少了些自的次要和多余。否则每个接过广告的人都会给他一瞥目光,那目光告诉他,置于这个社会,他是多么次要和多余。
老薛换上那件米的丝绸夹克,假如气温低,他还在丝绸下穿两件衣,直到丝绸被撑得不再飘抖仿佛棉被面。然后他从冰箱里拿一袋面包,取六片,再从一节火上削下薄薄三片。他确地制作三个三明治,放三个三明治塑料袋。塑料袋被晾衣夹夹在一铁丝上,是被一再用过,又洗净,晾的。除了吃嘴里消化在肚里的东西,老薛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反复使用的。他自己的新旧循环、废品回收已建立了一个完善的系统。
一般在晚上八十五分,老薛现在灰狗站。一辆去拉斯维加斯的灰狗在八半发。老薛拎着他的人造革黑包上了车。曾经装过讲义、实验报告、胃得乐、一只酱菜瓶改的茶杯、前门牌香烟的黑包现在装着三明治、胃得乐、酱菜瓶改的茶杯。他把黑包抱在,放倒椅背,一路睡过内华达的沙漠。
到达拉斯维加斯时,城市的霓虹灯都快闪不动了。老薛走他一次结赌缘的赌场,赌客们也都睡迷蒙了。老薛却是满脑的新鲜血,小跑到柜台去兑换筹码。他第一把总是兑六十六元,数字吉祥。他选一台老虎角机坐下,将黑包放在自己脚背上。
这就开始了老薛与老虎角机二十四小时的对垒。老薛节奏不变地去扳那纵杆,像个守在机床旁、五十年代中国的劳动模范。除了上厕所、兑换筹码,去饮泉往酱菜瓶里,老薛寸步不离岗位。他的三份三明治在早晨九,下午两,晚上八被当成三顿正餐。老薛舍不得多一分钱一分钟在吃饭上。他会连同三明治吞下胃得乐。后来我亲见到赌场的苦行僧老薛如何用功,刻苦时,才发现我凭老薛格逻辑而想象的所有动作、细节有多准确。
整一年,老薛借钱的真实用途很好地瞒过了我。我和艾丽丝常见面,她已搬过两次家,现在住一幢两层小楼,卧室有落地窗,可以在懒觉之后呆望大海喝咖啡。从艾丽丝对这屋内陈设的漠然和不惜,我大致看她对那个视觉外的房主的态度。艾丽丝的女儿倒一天一变地成长,她母亲缺乏的世故在她那儿得到了弥补。有时客人中有人背着艾丽丝讲她些是非,讲些刻薄她的笑话,五岁的女孩并不反目,只静静地听,有时甚至会忽然拿自己的零嘴给这个人,说:“叔叔(阿姨)吃吧,我省给你的!”
有次我应邀去吃晚饭,门见艾丽丝和老薛在闹脾气。
“你要钱什么?你当我不知你要钱去什么?”艾丽丝大声对着厨房嚷嚷。
老薛跟以往一样,在厨房里无声无息地当厨,并不嚷回来。
“唉,安,你坐!”艾丽丝来关照我,同时把话题转到她刚看的一好莱坞方制的情电影上。她决不是忌讳我听她的家丑,而是突然就对争执失去了兴趣。就像她对她前夫一样,本来可以在离婚时得到财产,可她因失去兴趣而放弃了。
老薛用了个木托盘把菜端上来,见到我,他猛一张。他一定不知今晚的客里也有我。
“安,你看她这么大人还整天没大没小…”他指着艾丽丝笑着说。笑得袒护、惯使。但他仍是非常张,因为刚才艾丽丝的揭语言已到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其实我也警惕了,想起艾丽丝没没脑地问我她爸是否借过我钱。我觉得我和艾丽丝都各掌握老薛的半个秘密;老薛分别把我和她瞒在真相的两端。
早已忘了上下文的艾丽丝说:“真是的,国内现在单位分房还得好几万块呐!我这不才凑了钱寄到我爸学校去!不然我妈怎么办?…”
顿时地,事情对我已很清楚了。我都不用去看老薛那张变了的脸,在这个关去看一张老人撒了弥天大谎又被赤揭穿后的脸,要残忍要胆量。我不动声地摆餐纸,见老薛匆匆挪动的脚都是无地自容的。我没办法不去想,他拿了我的两千五百元究竟什么去了?一年了,他戒了烟,仍是那件米丝绸夹克,所有举动都带有节衣缩的痕迹,我实在看不他有那个本事把一笔对他来说的款开销去。
客人全迟到,老薛在厨房同艾丽丝的女儿谈判:先吃饭还是先看电视。艾丽丝跑去调停谈判,但很快听见她和父亲又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