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尕一就看见白晃晃的面孔。她的觉先于睛,认了这个汉族女人是谁。她不如相片上好看,也不如她想象得那样挑。一个平常的女人,对不对?
“呀。”
“走不脱。我是女妖,你不晓得?你去问问阿妈,我的底细她晓得。”她妩媚妖冶的神使我恶狠狠地吻她,她却在我吻她时轻轻叼住我的嘴。一切都宁静好了,一般在我们打得一劲儿也没有的情况下,才可能有这安恬意境。“等修好电站…”她说。
她自以为那样的前景对于我就够妙了。她多傻,满心以为我也在期待那日。假如真像她讲的那前途,我这辈就去个球了。何况,我压没打算跟这个野姑娘成家。
但她还是来了。
我回信叫明丽不必来。我生活得如此狼狈,我的狗窝让她一衬,将更加惨不忍睹、臭不可闻。我让她在百里以外的县城等我。
“我?我还放羊啊。”她到很自惭。
“我当然走,我的姑娘还等着我呢!”
我要好运了。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什么电站、阿尕,一下被我甩开八丈。我受够了。就看看我门这硕大一摊摊屎吧,打那一过“嗡”地飞起一蓬大的蝇,因此每摊粪都显得无比繁华吵闹,我受够了。
她躺了许久,忽然说:“你会走的。”
她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企图压住我:“好呀,你走呀。我跟托雷最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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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真了,上说:“你教我学问,我给你背、割草、放放羊。你搬到我屋里来,我们住一块!”
“呀。”
“他怎么不在…?”
“我还嫌臊臭哩。你去吧去吧。我跟我的白人儿手拉手,她才温顺呢?”我越笑越狂。痛快呀。
我老远伸过膀,拉拉她的手。她上就顺势爬过来,靠在我上。“你走也走不脱,我看你往哪儿走。”
“到那时候,你什么?”我问。
“胡扯,我走哪儿去?电站修不好,我就死在这儿!”
她略侧,戒备地看看阿尕。“有个叫何夏的人,是在这里吗?”
“嫁吧。”我说。
修电站?给这里造一片光明?我这庸人凭什么把自己搞那么伟大?真可笑,真荒唐。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呆在这地方,并没有死心塌地,甚至可以说,早就伺机从这里逃掉,现在机会来了。
她真实的自卑使我伤心。我看着她显示智能不佳的低窄前额,安:“你不笨,学文化…”
不。这时候我是不动邪念的,全当她是个小淘气,随她闹去。而那晚上,她仰面躺了很久,一声不吭,只听见息,我就要崩溃了,非发生什么不可了。我猛地趴到地下,像大蜥蜴那样全贴地,嘴啃着草,手指狠狠抠泥里。烈的压抑使我浑哆嗦,牙关咬。我不能,假如我动一动,就毁掉了文明对我的最后一造就。
“我先嫁尼罗,后嫁阿罗,生一大窝娃娃。”她涎着脸,还在那里笑。格格格,格格格,听得我发怵。
我还想说,但她抢着在我面前:“我就是喜会骑的男人咄。我要他搂着我骑,跑远远的。”
她爬起来:“你就是想走!”她跺跺脚,发起蛮来。
我们都笑得面孔痉挛,血膨胀。突然,她一抡胳膊,不动声地给了我一个大耳刮。这下就安静了。我一下冲上去,揪她的发。接下去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恶斗。她的力气并不亚于我,几次占了上风。这样打,直打到由刚才的笑积攒下的心火全发来,才算完。
阿尕鼓励自己一番,下。让我仔细看看。你这细,又白又光的小娘儿们。阿尕脆走到她对面,盯着她,似笑非笑,不怀好意的样儿。她想吓吓她。
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吧:她躺着,我坐着,都是气息奄奄。好了,我们向来是稀里糊涂地和解的。“何罗,你才不走呢。”她对着星空说。
她把挪过来,格格笑着说:“你现在就走吧,我要嫁人。”
接着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跟我久疏消息的明丽,忽然来信了。她说这些年她没变心,仍等着我。我立刻回了信,激涕零。后来我才知,她没说实话。我走后,她便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求,不巧这人武斗丢了命,她才想起天荒地远的我来。她的第二封信就恢复了未婚妻地位,说她正在活动把我调回城里,一个军代表已松了。最让我吃惊的是,她说她要来看我,如果可能,就在我这里结婚。反正,她将随把缎被面带来。她完全自作主张,本不须征求我的意见。本来嘛,她施舍,她赏赐,你还不只有磕捣蒜的分儿。
我说:“我懒得理你。”
我也爬起来,装一副笑脸,恐怕笑得很狰狞。我说“我要走啦。到省城,跟那个雪白雪白的女人结婚!我跟她逛路逛公园,嘻!”
“走不脱?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