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同志,军人同志。”
“咦,他们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他们不能算是‘人民’。”
“那么谁是人民?”
蝶衣幽幽地在推算:
“我们唱戏的不是人民,妇女不是人民,工人军人不是人民,大伙都不是人民,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哎,谁是人民?”
“主席呀——”
仙吃了惊,上前双手捂住小楼那大嘴,怕一只手不用:
“你要找死了!这么大胆!”
小楼扳开她的手:“我在家里讲悄悄话,那有什么好怕?”
但是“害怕”演变成一行病,像伤风冒,一下染上了,不容易好过来。
人人都战战兢兢。不是“革命”或是“反革命”这都是与“命”有关的字。能甭提,就甭提。就算变成了一条蚕,躲在茧中,用重重的重重的丝密裹着,他们都不敢造次,生怕让人听去一个半个字儿,后患无穷。
革命的目的是尚的,
革命的手段却下——
但,若没有下的手段,就达不到尚的目的。广大的人民无从选择,逃避。艺人要兼顾的事也多了,除了排戏,还有政治学习,在政治课上背诵一些语录。
不京剧演员受到的待遇算是较好了。剧团国营,月薪不低。在这过渡时期,青黄不接。革命尚未革到戏上来。
但戏园却在行改造工程。
几个工人嘭嘭作响地拆去两侧的木制楹联,百年旧正毁于一旦。改作:
“全国人民大团结!”
“打垮封建恶势力!”
小四陪着剧团的刘书记在巡查,还有登记清理旧戏箱。
一九五五年,国家提要求:积极培养接班人,发扬表演艺术。
小四把二人喊住了:
“段同志,程同志。”
蝶衣一愣“同志”?听得多了,还是不惯。
“刘书记的动员报告大家都听了,好多老艺人已经把戏箱捐献给国家了。其中还有乾隆年的戏衣呢——”
蝶衣不语。小四一笑:
“自动自觉响应号召,才是站稳立场嘛。我记得你的戏衣好漂亮,都金丝银绣的呐!”
“捐献”运动,令蝶衣好生踌躇。这批行,莫不与他血相连,怎舍得?他在晚上打开其中一个戏箱,挲之余,忽然他怔住了。
他见到一角破纸。
那是什么呢?
还没把戏衣小心翻起,一阵樟脑的味儿扑过来,然后像变为细细的青蛇,悠悠钻脑袋中,旋着旋着。蝶衣的脸发烧。
那是一张红纸。
红已褪,墨迹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