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小楼,他那年逾甲的笨手,有抖,在勾脸,先在鼻一白,自这儿开始奇怪吧,经典脸谱里,只有中年丧命的,反而带个“寿”字。早死的叫“寿”长命的唤什么?抑或是后人一凭吊的补偿?项羽冉冉重现了。
蝶衣一瞧,不大满意,他拈起笔,给他最后勾一下,再端详。这是他的霸王,他当年的霸王。
时空陡地扑朔迷离,疑幻疑真。
蝶衣把那几经离,穗儿已烧焦了的宝剑——反革命罪证,平反后发还给他——默默地挂在小楼腰间,又理理他的黑靠。
于是,搀了霸王好上场去。
明显的衰老了,造功只得一半,但他兴致着呢:
“大王请!”
小楼把蝶衣献来的酒了“咳”的一声,杯向后一扔,他扯着嘶哑的嗓,终于唱了。在这重温旧梦的良夜。
想俺项羽——
力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
奈若何?
蝶衣持剑,边舞边唱“二六”: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蝶衣剑影翻飞,但段蹒跚,腰板也了,缓缓而弯,就是下不了腰。终于这已是一阕挽歌。虞姬抚霸王,但谁来抚虞姬?他唱得很凄厉: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就用手中宝剑,把心一横,咬牙,直向脖抹去。
血滴
小楼完全措手不及,上忘形地扶着他,急得用手捣着他的伤,把血胡地“拨回去”堵去
剑光刺目。
蝶衣望定小楼。他在他怀中。
他俩的脸正正相对。
停住。“蝶衣!”
血,一滴一滴一滴
蝶衣非常非常满足。掌声在心烈轰起。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xdx。听见小楼在唤他。
“师弟——小豆——”
啊,是遥远而童稚的喊嗓声。某一天清晨,在陶然亭。他生命中某一天,回着:
“咿——呀——啊——呜——”
天真原始的好日。
在中国,北平的好日。
童音缭绕于空寂的舞台和戏院中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