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扫千军如卷席”然而我的心在血。

我蜷曲在厨房里，心里面思翻，宛如大海波涛。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呢？“只是当时已惘然”现在更说不清楚了，好像是打翻了酱缸，酸甜苦辣，一时俱陈。说我悲哀吗？是的，但不全是。说我愤怒吗？是的，但不全是。说我恐惧吗？是的，也不全是。说我坦然吗？是的，更不全是。总之，我是又清楚，又胡涂；又清醒，又迷离。此时我们全家三位老人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们像是几只蚂蚁，别人手指一动，我们立即变为齑粉。我们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答。我不知，我们是置于人的世界，还是鬼的世界，抑或是牲畜的世界。茫茫大地，竟无三个老人的容之地了。“椎直依坤母”我真想像印度古典名剧《沙恭达罗》中的沙恭达罗那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生母天上仙女突然下凡，把女儿接回天去了。我知，这只是神话中的故事，人世间是不会有的。那么，我的路在什么地方呢？

暗夜在窗外逝。大自然本不人间有喜剧，还是有悲剧，或是既喜且悲的剧。对于这些，它是无动于衷的，我行我素，照常运行。“英雄”们在革过命以后“兴阑啼鸟尽”他们的兴已经“阑”了。我听到门外忽然静了下来，两个手持大的彪形大汉，一转瞬间消逝不见。楼外响起了一阵汽车开动的声音：英雄们得胜回朝了。汽车声音刺破夜空，越响越远。此时正值朔日，天昏地暗。一片宁静弥漫天地之间，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留下三个孤苦无告的老人，从影下解脱来，呆对英雄们革过命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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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批小将，东方语文学得不一定怎样有成绩，对中国历史上那一诬陷罗织却是了解的。古代有所谓“瓜蔓抄”的法，就是顺藤摸瓜，把与被抄家者的三亲六友有关的线索都摸清楚，然后再夷九族。他们我记载着朋友们地址的小本本，以便行“瓜蔓抄”我此时又多了一层担心：我那些无辜的亲戚朋友不幸同我有了关系，把足迹留在我的小本本上。他们哪里知，自己也都要跟着我倒霉了。我的心在血。

屋里成了一堆垃圾。桌、椅，只要能打翻的东西，都打翻了。那一些小摆设、小古董，只要能打碎的，都打碎了。地面堆满了书架上掉下来的书和从屉里丢来的文件。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积累起来的科研资料，一半被掳走，一半散落在地上。睡觉的床被彻底翻过，被里非常结实的袋，被什么人踏破，满了一床。看着这样被洗劫的情况，我们三个人谁都不说话—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人生到此，天宁论！我们哪里还能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呢？我们都变成了木雕泥塑，我们变成了失去语言，失去情的人，我们都变成了植人！

楼上横扫完毕，一位姓王的学泰语的学生找我来要楼下的钥匙。原来他到我家来过，知我书都藏在楼下。我搬过来以后，住在楼上。学校有关单位，怕书籍过多过重，可能把楼压坏，劝我把书移到楼下车库里去。车库原来准备放自行车的。如果全楼只有几辆车的话，车库是够用的。但是自行车激剧增加，车库反而失去作用，空在那里。于是征求全楼同意，我把楼上的书搬了去。小将们谋远虑，涓滴不漏。他伸手向我要钥匙，我知他是内行，敬谨从命。车库里我心的书籍遭殃的情况，我既看不见，也听不到。然而此时我既得了天通，又得了天耳通。库里一切破坏情况，朗朗如在前。我的心在血。

但是，我的潜意识还能活动，还在活动。我想到当时极为行的一说法：好人打好人是误会；坏人打好人是锻炼；好人打坏人是应该；坏人打坏人是内讧。如果把芸芸众生照小孩的逻辑分为好人与坏人两大类的话，我自己属于哪一类呢？不我自己有多少缺，也不我过多少错事，我决认为自己应该归好人一类。我除了考虑自己以外，也还考虑别人，我不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能教天下人负我”的曹孟德。这就是天公地的好人的标准。来到我家抄家打砸抢的小将们是什么人呢？他们之中肯定有好人，一时受到蒙蔽了坏事，这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大分人恐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