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受不可言宣,只有我们这些人的骨才说得清楚。特别是浩劫第一阶段重在批走资派的那一阶段在煤厂劳改过的“走资派”一提到煤厂,无不不寒而栗,谈虎变,简直像谈到国民党的渣滓一样。
现在我们这一批囚徒又被押到这里来了。我仔细看了一下,不是所有的囚徒,而是“择优录取”或是“优化组合”选了一批特别“罪大恶极”的。其中有“第一张列主义大字报”了名的陆平和彭珮云等等。我们每一个人的脖上都被带上了一块十几斤重的大木板,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我们被命令坐在地上,谁也不敢声。我估计批斗的时间不会短的。为了保险起见,先请求允许到便所去一趟。路颇远,我仍然挂着木牌,嘀里当啷,踉踉跄跄,艰难跋涉,到了目的地,赶快用超人的速度完成任务,回去坐在地上待命。我心里直打鼓,谁知,这是一阵什么样的风暴呢?
时间终于到了,虽然不是午时三刻,然而滋味也差不多。只听到远一声大喝:“把他们押走!”于是上来了一大堆壮士,每两个对付一个囚犯,方式没有改变,双臂被拧到背后,脖上还有两只壮的手。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我依稀认的当时的学三堂。从左边的门去,排成一行,坐上了气式。这里没有讲台,主持人和发言者也都站在平地上一张桌的后面。我只瞥见我的右手是彭珮云。其余的人的排列顺序就看不清了。行礼一切如仪。先是声震屋瓦的“打倒”声,大概每一个囚犯都打倒一遍。然后恭读语录,反正仍然是那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等等。接着是批判发言。说老实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到,那一胡说八,我已经听够了,听腻了。我只听到发言者为了对什么人表示忠诚,发言时声嘶力竭,简直成了嚎叫。这对我毫无影响,对这些东西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我最关心的是希望批斗赶快结束。我无法看表,大概当时手表是没有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直数下去,数到了二三千了,耳边狼嚎之声仍然不断。可我这双经过锻炼的实在有吃不消了,里也冒了金星,脑袋里昏昏沉沉,数也数不下去了。斜一看,彭珮云面前的地上已经被上下来的汗滴。我自己面前怎样,我反而没有注意。此时只觉得脖上的木牌越来越重,挂牌的铁丝越来越往里面扎。我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又过了不知多久,耳边只听得一声断喝:“把他们都押去!”我知,仪式结束了。但是同上一次大饭厅的批斗一样,仪式并没有完全结束。“老鼠拉木锨,大还在后面”我被押了学三堂,至少有三个学生或工人在“服事”我。双臂被弯到背上,脖上不知有几只手在卡住,当然抬不起,连也站不直。就这样被拖到路上。两旁有多少人在“欣赏”我说不来,至少比在大饭厅批斗时还要多。只听得人声嘈杂,如夏夜的蚊声。这又是一次游斗;但是比上次的速度可要快多了。我上有那么多累赘,又刚坐过气式。要让我自己走路,我是走不这么快的。于是我旁的年轻人就拖着我走,不是架着,好像拖一只死狗。我的鞋在泥路和石上同地面磨。鞋的前已经磨破,磨透,保护脚趾的袜当然更不值得一磨,于是脚趾只好自己。这样一来,其结果如何,概可想见。当时是否了血,自己本无法知,连痛的觉都一也没有。小石块又经常打在上。我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梦中。自己被拖到什么地方,走的哪一条路,本不知。看样好像已经拖到了大饭厅。不知怎样一来,又被拖了回来。几个人把我往地上一丢。我稍一清醒,才知自己躺在煤厂门外。
这一次行动真是非同小可。比上几次的批斗和游斗都不一样。我已经完全疲力尽,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脑发昏,睛发,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砰砰直。在矇眬中觉到脚指了血,刺心地痛。我完全垮了。此时周围一下静了下来,批斗的人走了,欣赏者也兴尽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了。抬看到旁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学书,一个是王恩涌。宇宙间好像只剩下我们三个被批斗者。他俩比我年轻,也结实。是他们俩把我扶了起来,把我扶回了家。这在苦难中相濡以沫的行动,我三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