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最最重要
棚里有了《劳改罪犯守则》,就等于有了宪法。以后虽然也时常有所补充,但大都是的,没有形诸文字。这里没有“劳改罪犯”大会,用不着什么人通过。好在监改人员—我不知这是不是官方的称呼?—成法,说什么都是真理。
“罪犯们”被分到三排平房中去住。
)我们的住
跑完步,到院里的自来龙那里去洗脸漱。洗漱完,排队到员二堂去吃早饭。走在路上,一百多人的浩浩的队伍,个个垂丧气,如丧考妣。据法律,谁也不许抬走路,谁也不敢抬走路。有违反者,背上立刻就是一拳,或者踹上一脚。到了堂,只许买窝和咸菜,油饼一类的“奢侈品”是绝对禁止买的。当时“劳动罪犯”的生活费是每月十六元五角,家属十二元五角。即使让我买,我能买得起吗?靠这一钱,我们又怎样“生”怎样“活”呢?餐厅里当然有桌有凳;但那是为“人”准备的,我们无份。我们只能在楼外树底下,台阶上,或蹲在地上“膳”中午和晚上的菜更与我们无关,只能吃盐拌黄瓜,清煮青菜之类。整天剧烈的劳动,而肚里却滴油没有。我们只能同窝拼命,可是我们又哪里去粮票呢?这是我继在德国挨饿和所谓“三年困难时期”之后的第三次堕饥饿地狱。但是,其间也有本的区别:前两次我只是饿肚而已,这次却是在饿肚之外增加了劳动和随时会有之苦。回思前两次的挨饿宛如天堂乐园可望而不可即了。
最初几天,我们就在砖地上铺上席,晚上睡在上面,席下面薄薄一层草实在挡不住气。白天苍蝇成群,夜里蚊成堆。每个人都被咬得遍鳞伤,奇难忍。后来,运来了木,席可以铺在木上了。夜里每间房里还发给几个蘸着敌敌畏的布条,悬挂在屋内,据说可以防蚊。对于这一些“人”措施,我们几乎要激涕零了。
这些平房,建筑十分潦草,大概当时是临时的建筑,其规模比临时搭起的棚略胜一筹。学校教室张的时候,这里曾用作临时教室。现在全国大学都停课闹革命已经快两年了。北大连富丽堂皇的大教室都投闲置散,何况这简陋的小屋?所以里面尘土累积,蛛网密集,而且低矮,霉气扑鼻。此地有老鼠、虎,大概也有蝎。地上爬着多足之虫,还有土鳖,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小动,总之,低矮之所有的动,这里应有尽有。实际上是无法住人的。但是我们此时已经被剥夺了“人”籍,我们是“罪犯”让我们在任何地方住,都是天恩厚。我们还敢有什么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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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们的住,我在上面已经有所涉及。现在再简略地谈一谈。
早饭以后,回到棚,等候分劳动任务。此时我们都成了。全校的工人没有哪个再活了,他们都变成了监工和牢禁。他们有了活,不是多脏多累,一律到劳改大院来,要求分“劳改罪犯”这就好比是农村生产队队长分一样。分完了以后,工人们就成了甩手大掌柜的,在旁边颐指气使。解放后的北大工人阶级,此时真是踌躇满志了。
(三)日常生活
在“宪法”和补充法律条文的约束下,我们的棚生活井然有序。早晨六起床,早了晚了都不允许。一声铃响,穿衣屋,第一件事情就是绕着院跑步。监改人员站在院正中,发号施令。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很少手执长矛,大概是觉得此地安全了。跑步算不算育锻炼呢?常理说,是的。但是实际上我们这一群“劳改罪犯”每天除了力活以外,谁也不允许看一书,我们的育锻炼已经够充分的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再说我们“这一群王八”已经被警告过,我们是铁案如山,谁也别想翻案。我们已经罪该万死,死有余辜,锻炼不锻炼完全是无所谓的。惟一的合理解释就是我发现的“折磨论”早晨跑步也是折磨“罪犯”的一办法。让我们在整天力劳动之前,先把力消耗净尽。
这时候,比起太平庄来,劳动“罪犯”的队伍大大地扩大了,至少扩大了一倍。其中原因我们不清楚,也不想清楚,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观察了一下,陆平等几个“钦犯”最初并没有关在这里,大概旁还有“劳改小院”之类,这事我就更不清楚了。有一些新面孔,有的过去在某个批斗会上见过面,有一些则从没有见过面,大概是随着“阶级斗争”的发展,新“揪”来的。事实上,从院一直到大院解散,经常不断地有新“罪犯”参加来。我们这个大家在不断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