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金童玉女。这里要解释一句:金童玉女是旧社会殡时扎的殉葬的纸人。所谓“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谁一听都知指的就是我。此时,我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这一戏是针对着我来的。我有吃惊,但又不太吃惊—惯了。只听我这位前“足”前“接班人”怒气冲冲地控拆起来,表情严肃,声调激昂,诉说自己中了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糖衣炮弹,中了资产阶级思想的毒,在生活上追求享受,等等,等等。说到自己几乎要背叛了自己的阶级时,简直是声泪俱下。他用手指着桌上陈列的东西,意思是说,这些东西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于是怒从心上起,顺手拿起了桌上摆的那一摞讲义—原来是梵文讲义—,三下五除二,用两手撕了个粉碎,碎纸片蝴蝶般地飞落到地上。我心里想:下一个被撕的应该到那漂亮的料西服或者收音机了!想时迟,那时快,他竟戛然而止,没有再伸手去,料西装和收音机安全地躺在原地,依旧闪了丽的光彩。我吃了一惊,恐怕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这个撕东西的行动,应该是今天大会的xdx,应该得到满屋的掌声。然而这些全落了空。我哭笑不得,全与会者大概也是哭笑不得。全场是一片惊愕的寂静。
这一幕闹剧以失败收场了。
在散会后回三十五楼的路上,大家纷纷议论:为什么不撕可能最透资产阶级享乐思想的西装,而偏偏撕很难说就是代表资产阶级思想的梵文讲义呢?我自己也想了很多。这一位表演家到北大来已经十年多了。当学生时对我温顺如绵羊。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所作所为,我在上面已经说了一。那是远远不够的。他还有一些非常彩匪夷所思的表演。在一般政治表态的大标语上,惯例从来没有人署名的。有之自北大始,北大有两个人是这样的,恰恰都在东语系,其中之一就是我说的这一位。这一个惊人的举动,在北大一时传为“”谈或者笑谈。在我第一次混迹“革命群众”中参加学习的小组会上,我曾对他坦率地提过意见,我说,他既不像一个烈属,也不像一个贫农。他大概为此事耿耿于怀。以后发生的这一些事情,难与此没有联系吗?
这一幕闹剧以后东语系的党员是怎样逐渐恢复党组织生活的,因为与我基本无关,我没有去注意,今天更回忆不起来了。
我的恢复组织生活
时序推移,不知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北京大学恢复党组织生活的工作已经要结束了。剩下的大概还只有两三个人了,我是其中之一。写一个榜的话,我不是孙山,就是还在孙山之下,俗话说“名落孙山”了。
忽然有一天,东语系的党组织找我谈话,我知,这一下到我了。我此时早已调离了那个门房,参加印地语教研室的活动。系领导一个解放军的军官和总支书记告诉我,领导上决定不但发给我整个的工资,而且以前扣发的工资全补给。我当然非常动。我决意把补发的工资全作为党费上缴给国家。东语系的一个非常正派的同志先递给我了一千五百元。我立即原封不动地给了系总支。这位同志告诉我,还有四五千元以后给我。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是否开过支大会讨论我的恢复组织生活的问题。突然有一天,系里军宣队的儿和系总支书记找我。总支书记问我:“你考虑过没有,自己的问题究竟何在?”我愕然不知所对。要说思想问题,我有不少的病。要说政治问题,我没有参加过国民党和任何反动组织,我只能说没有。但是,我一时很窘,半天没有说话。那个解放军颇为机灵,连忙用话岔开。结束了这一场不愉快的谈话。不久,总支的宣委或组委一个由中文系调来的来找我,告诉我,支决议:恢复我的组织生活,但给我留党察看二年的分。我然大怒。由于我反对了那位一度统治北大的“女皇”我被诬陷,被迫害,被关押,被批斗;几乎把一条老命葬送上,临了仍然给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世界上可还有公可讲!世界上可还有正义可说!这样的组织难还不令人寒心!,这位看到了我的表情,他脸上一下也严肃起来:“我们总支再讨论一下,行不行?”他说。说老实话,我已经失望到了极。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东天太。太来了,却是这样一个太。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伤脑了,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如果我在支后面签上“同意”二字,那是绝对办不到的。如果我签上“不同意”三字,还有不知多少麻烦要找。我想来想去,告诉那位:“不必再开会了!”我提笔签上了“基本同意”四个字。我着重告诉他说:“你明白,‘基本’二字是什么意思!”继而又一想:“我着留党察看二年的帽,我有什么资格把补发的工资上缴给国家呢?”结果预备上缴的那四五千块钱,我就自己留下。
我恢复组织生活的故事结束了。
我算不算是“完全解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