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只是在各‘主义’之间，为小殿章他们提供了行选择的可能罢了。归结底，小殿章是之先生的好学生，我知的。”姥爷总是在私下谈话里称主席为“之先生”这个称呼开始于一九二六年小殿章亦即后来的齐楚从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六期学成归来之后。他对我姥爷说，之先生问他：“你这个杞人，忧天倾么？”齐楚用杞地音说：“咋能不忧哩？夜不能寐。”之先生说：“天要塌，是扶不起来的。杞人勿忧，回去改天换地就是了。”临别时，之先生又咏江淹的《别赋》与弟话别。姥爷隔窗远望，拈须诵：“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又泪光，向我批讲说：“这就是说，神情极度悲伤以至于灵魂消散的，只有离愁别绪呀！由此可见，之先生与其弟之间的情有多么厚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姥爷抚须自问“我怎么与共产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呢？一刀刺死了朱县长的王复兴，也是‘新私塾’里的好学生，生腼腆，却没有想到他也加了共产党，军阵中取县长首级如探取，我真的不敢以弟视之了！我不过让他们读一读克思的共产学说，看一看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罢了。”姥爷又摇叹息说，暴动失败后，王复兴惨遭劣绅杀害，他的妻女落开封街。女儿小名白妮，品貌兼优，是杞地的人儿。姥爷看她娘儿俩衣无着，又见时任河南省财政厅厅长的南汉宸清正廉洁且风度翩翩。姥爷就安排白妮与南汉宸相识。他俩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而定了终。齐楚见了我姥爷鞠躬便拜，说：“多谢四老师！”姥爷说：“为何谢我？”齐楚说：“多亏四老师作伐，让烈士的女儿嫁给了烈士信得过的同志。”姥爷才知南汉宸也是中共地下党员，就是建国以后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的南汉宸。姥爷叹说：“时也，命也！既然我和你二姥爷把‘共产幽灵’请到了杞国，命中注定我要为它的弟们玉成其事。”

姥爷还问过我：“小，你知那个写了《别赋》的江淹是哪里人么？”我摇了摇。姥爷说：“他就是杞地的近邻考城县人，考城现在与兰封合并为兰考县了。说来也巧，齐楚领导农民暴动后，受到通缉，在我这里隐蔽了数月，又跑到江淹的家乡考城县隐蔽下来，当了小校长。没多久，他又跑到省城找我。我看他愁眉苦脸，问他，怎么，江郎才尽了么？他说，不妙，跟他一起隐蔽在学校里的四位同志叫县长一窝抓了，听说就要贴杀人告示，请老师设法营救。我说，事不宜迟！但我还要考一考你的国学底，你以我律师名义，写一份辩护词如何？他熬了一个晚上，写好了一篇绝妙文章，开就是：‘呜呼！窦娥之冤将重现于考城矣！’痛陈此案是考城地方派别争权夺利加上多角恋之宗派兼男女之争，四位仗义执言的教师遂成祭品。我说，好了，我给你九十分，剩下十分，就看省法院给不给面了。省法院院长是我在北京等政法学堂同窗，他收下辩护状，急把案调到省法院审理，未半月，‘考城窦娥’得以昭雪。齐楚偕同四位男‘窦娥’，急匆匆逃往豫西造反去了。”姥爷拈须大笑“那年大旱，我说，小殿章休逃，你欠了我一场‘六月雪’，何时还我？他鞠了一躬说，冬天，冬天！”

姥爷说，一九二七年，齐楚又去武汉开会，听了之先生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才毅然回到杞地发动了农民暴动，一举拿下了杞地县城，接着又去陈留县与奉系县长朱建中谈判，只带着随员王复兴和四五个起义军士卒了陈留县衙。朱建中接到密令，要借谈判之机，捕杀齐楚于县衙大堂。齐楚了县衙，偌大一个院里寂无人踪，却看到偏厦里刀光闪烁，肃杀之气森森然扑面而来。王复兴示意速逃，县衙大门却在后关闭，几个冷面枪手蓦地堵住了后路。齐楚不动声，一边与王复兴笑低语，一边摇着芭蕉扇直大堂。朱建中将手伸过来虚意寒暄，齐楚接住他的手握不放，王复兴也死死抓住朱建中一条胳膊，用刀刃抵住了他的咽。朱建中大惊失。齐楚说：“对不起，你以谈判为名，要我引颈受戮，不够朋友，只好让你‘引颈’送我，请喝退你的枪手。”起义军士卒裹胁着朱建中了大堂。暗中埋伏的枪手纷纷跃。朱建中急忙喊叫：“不要开枪，千万不要开枪！”王复兴用刀尖着朱建中，起义军士卒护着齐楚直奔后门。朱建中奋力挣脱，翻墙逃，被王复兴一刀刺死在墙上。县衙内一片混。齐楚随士卒越城而，隐青纱帐中。姥爷叫了我一声“小！”叹息说：“从此，对小殿章就不可以书生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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