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指着村边的一块麦田说:“王政委就是在这块地里叫刺刀死的。上官平害怕惊动了八路,下令不准开枪。那天死的人是叫刺刀死、夯死的。俺上半夜听见麦地里有人哼哼,一直哼哼到下半夜,不知了啥事,谁也没敢起来。一大早,才看见这里躺着王政委,浑是血,也没有闭上。狗日的了他十几刀也没把他死,他弹腾了一夜,麦棵压倒了一大片,天亮才咽气。从那以后,这块地里的庄稼年年耷拉着,庄稼棵倒是长得扎扎的,刮大风也没见倒伏过!”
烈士的儿哭了,他说:“我还不知父亲是咋着从延安来的,老家是哪里的?当时的司令员韩钧不在了,也不知找谁打听去!”我说:“我替你打听一下,可以吗?”他问:“你找谁打听?”我说:“我找贺胜。”他说:“是贺长!你咋知他?”我说:“他是我亲姨父。”他连连摇说:“你千万别找他!”我说:“为啥?”他说:“我给他写过信,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他也说不清我父亲的历史,光是给我写检讨,就写了五张纸。事后,他的秘书说,他写了信,就呆坐在那里暗自垂泪,接着就发作了心脏病,送到医院才抢救过来。你千万别再问你姨父了!”他又夸奖说:“你姨父的字写得真好,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一看就知是临过字帖的!”
直到“豫西事变”过去了大半个世纪的今天,我仍旧不敢在姨父面前提起这件沉重的往事。他作为当时豫西地委副书记、分区副政委和专署专员,虽然在事变之前已经发现了可能发生事变的一些迹象,而且对主要领导人多次提过未被采纳的防范措施,党组织也没有追究过他个人的责任,但当他提起这次事变时,曾多次潸然落泪。在他晚年为女写的《自述》中仍把“豫西事变”称之为“毕生最大的痛苦”还要在《自述》中清算自己永远清算不完的“地主家,长期受资产阶级教育,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右倾思想严重”的老账,并把五月二十六视为烈士的忌日,每到这一天,都会看到他心神不定地翻看日历,用悲伤的目光久久望着故乡的云彩。
我想不明白,姨父为什么总是在“地主家,长期受资产阶级教育”上折磨自己。一位十七岁参加革命、“虽九死而犹未悔”的“老布尔什维克”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建国后参加工作的“小知识分儿”的思想可该怎么改造是好呢?
抗日战争刚刚结束,国民党胡宗南沿陇海铁路东。党中央决定避敌锋芒,要豫西据地党、政、军三人全撤离。姨父就把他那个“地主家”的全成员,包括白发老母、两个年幼的弟弟和正领着长工在地里摇耧麦的二伯、坐在草墩上捻线陀儿的小脚二娘以及他们的两个女儿、亦即国民党少校参谋贺石的父母和胞妹,统统集中起来,随队北渡黄河,撤到了太岳据地。贺家大院的地主与地主的孙们无论是否于自愿,无一例外地被姨父“裹胁”到了克思的麾下,贺家大院人去楼空了。姨父的二伯、二娘离开了家乡就魂不守舍或者说是无舍可守,远涉黄河后,一望见克思的画像就发愣“咦,这是谁呀,看他那胡是咋长的,还叫人吃饭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