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萝卜只有在田被冻得裂了的裂中才能抠得来。我是有经验的。我又顺着裂细细地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必须是裂中恰恰有个黄萝卜,也就是说恰恰有个遗漏下的萝卜长在裂中,可想而知,这样的概率非常非常之小。“营业主任”的好运就表现在这里!
“这萝卜好!还不糠…”他趁咽下一时,这样赞扬。
这是一块黄萝卜田。和青萝卜田不一样,黄萝卜田里是没有畦垅的,播时就和撒草籽似的撒得满田都是。撒得密的地方黄萝卜长得细小,挖掘的时候难免有遗漏下的。但这块田已不知被人翻找了多少遍,再加上地冻得梆梆,我蹲在地上用手指抠了许多有苗苗的地方也没找到一个。
可是,他并没有从此对我态度好一,相反,还时时刻刻带着一刻骨的忌恨嘲讽我,以示他毕竟有个什么地方比我优越。他年龄比我大得多,比我更为衰弱,一脸稀疏肮脏的黄胡须,鼻孔常常挂着两条清鼻涕。他不敢跟我斗力,却把他的外援和好运在我面前炫耀,以逗引我的和馋涎。他知这才是最有效的折磨。我对他也有一直觉的反,老想摆脱他却摆脱不了。因为都是“右派”分组总分在一起。这次释放来,他也由于家在城市,被开除了公职,又和我一同分到这个农场就业。
“营业主任”刮完了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和嚼冰糖一样把萝卜嚼得嘎嘎响,有意把萝卜的清脆、多、香甜用响亮的声音渲染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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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今天却毫不气恼。我站直腰,宽怀大度地带着勉的微笑从他面前走过去,斜斜地抄条近路去追赶那辆装着我们行李的大车。
青烟。在天底下,的田野黄得耀。这时,我上酥酥地起来了。虱觉到了气,开始从衣里快地爬来。虱在不咬人的时候,倒不失为一可的动,它使我不到那么孤独与贫穷——还有活生生的东西在抚摸我!我上还养着什么!大车在丁字路拐了弯,走上另一条南北向的布满车辙的土路。我这才发现其他几个人并不像我一样呆呆地跟着大车,都不见了。回望去,他们在稻田后面的一档田里低着寻找什么,那模样仿佛在苦苦地默记一篇难懂的古文。糟糕!我的近视总使我的行动非常迟缓。他们一定发现了可以吃的东西。我分开枯败的芦苇,越过一条渠,一条沟,尽我最大的力气急走过去时“营业主任”正拿着一个黄萝卜,一面用随带的小刀刮着泥,一面斜睨着我,自满自得地哼哼唧唧:“祖宗有灵啊——”“祖宗有灵”是劳改农场里遇到好运时的惯用语。譬如,打的一份饭里有一块没有溶化的面疙瘩;领的稗面馍馍比别人的稍大;分到一个比较轻松而又能捞野的工作;或是碰着医生的情绪好,开了一张全休或半休的假条…人们都会摇晃脑地哼唧:“祖宗有灵啊——”这个“啊”字必须拖得很长,带有无尽的韵味,类似俄国人的“乌拉”
我瞟了一:他手中的黄萝卜不小!这家伙总好运。“营业主任”也是“右派”但听他诉说自己的案情,我却觉得他不应属于“右派”之列,似乎应归于“腐化分”或“蜕化变质分”一类才恰当。他自己也到冤枉,私下里说是百货公司为了完成“反右”任务,把他拿来凑数的。当在“生活检讨会”上,他知我的祖、曾祖、祖父、外祖父都是近代和现代的稗官野史上挂了名的人,父亲又是开过工厂的资本家时,会后曾悄悄地带着羡慕的气对我说:“像你,才是真正的‘资产阶级右派’哩!狼过世面,吃过香的喝过辣的!像我,从小要饭,后来当了兵,他妈的也成了‘资产阶级右派’!熊!哪怕让我过一天资产阶级的日,再叫我当‘右派’也不冤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