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的怀里妹躺上呀！

我屏声静息，听他继续往下唱：哎——大儿走了个外了哟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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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了”唱成“留”音，把“没”唱成“”音，只有这纯粹在原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地方语音，才能无遗地表现这片原土地的情趣。曲调、旋律、方音，和这片土地浑然无间，为一。听纳坡里民歌，脑海中会现蓝的海洋，听夏威夷民歌，前会现迎风的棕榈，但那只是歌声引起的联想和激发的憧憬。此刻，临此境，我觉到的是，这田、这地、这风、这被风来的云、这天空、这空中的山鹰…即刻被这歌声抚得快起来，生动起来，展现那么一特殊的迷人的魅力…在我前，这片土地蓦然变得异常妩媚了，使我的心不由得整个溶了这绝妙的情景里。重要的不是他的歌声，而是他的歌声唤起了这苍茫而丽的土地的灵，唤醒了在我中沉睡了多年的诗情。

后半夜想你个亮呀——了！

阿哥的呀，蛤蟆蟆了个地了，前半夜想你没睡着呀！

你把翘嘴嘴贴到脸上呀——了！

阿哥的呀，驹儿打了个场了。家中的闲事不了呀，一心儿想着个你呀——了！

啊！这是我自由了的第一天。

啊，今天，我已成了自由人，我要用我裂的、没有血的嘴一千遍地吻这片土地！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这是首情歌。开始，我只是被他的歌声和旋律所震动，久废不用的想象力像一只停在枯树上的受伤的鸟儿被炸雷猛然惊起，懵懵脑地奋力扇动着翅膀，飞到尽其可能飞到的地方。在震动过后，回首一望，才看到被闪电照亮的枯树下，绿草儿正在发芽。民歌的歌词，把我心灵里被劳改队的尘埃埋住的那最底一层拂拭了开来。因为歌词毫不掩饰，毫无文采地表现了赤的情。我回味地唱“阿哥的呀”那句烈得颤抖的歌声，发现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情歌有如此大胆、豪放、雄奇、剽悍不羁。什么“我的太”、“我的夜莺”、“我的小鸽”、“我的玫瑰”…统统都显得极为弱，极为苍白，毫无男气概。于是，我二十五岁的青血，虽然因为营养不足而变得非常稀薄，这时也在我的血中激迸溅。它往上冲到我的，使我脑海里浮现一片不成形的幻影，又使我浑不可抑制地燠起来…我的眶中不知什么时候溢了泪。

忧伤是歌曲的灵魂。他那歌声中的忧伤，烈的忧伤，沉重的忧伤，情的忧伤，攫住了我的心。这里，歌词不是主要的，我只是凭着曲调，凭着旋律才模糊地揣到歌词的意义。他那对某个人、或并不是对人而是对某想象的思念，引起我被饥饿折磨殆尽的情思抬了，也试着要思念些什么…这时，我才到一阵辛酸：人的辛酸，而不是饿兽的辛酸…“嘹嘹”的山鹰不知疲倦地跟随着我们，冬天的太有偏西了。可是，他的音调陡地一变，变得明朗而情起来，尽这明朗和情还覆盖有忧伤的影：哎——黑猫儿卧到锅台上了哟噢！

。

我十分震惊！只听见他又用那独特的嗓音唱：哎——扑灯的蛾儿上天了哟噢！

阿哥的呀，尾儿搭到个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