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了我原来在哪里工作,家里还有谁,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扛起铁锹走了。
走哪达儿都行。”
“行,你闹吧。”他说“也别太,小心煤烟打着,最好把报纸上掏个窟窿。”他并没有叫我泥好了再去活。
“去镇南堡也行么?”我毕竟年轻,还是想去享受一下能四走动的自由。“咋不行?
他一走,我三两下就勾好了炉,洗净铁锹,支在炉上,取下挂在墙上的报纸包,拿起罐筒,倒稗面,像昨天那样煎起稗面煎过来…稗面都吃光了,我抖抖报纸,把它钉在我草铺旁边的墙上。这样,我就有了一圈净的墙围。我不敢再跑去看什么了,燃昨天剩下的半截香烟,舒舒服服地在围着报纸的草铺上躺了下来。在我旁边,卡斯特罗雄心地在鼓动世界革命,肯尼迪在发表他的“新边疆”政策,西方国家正用“福利国家”的号来蛊惑群众,某地还选举开“皇后”…这些,都离我非常非常的遥远。那么,我现在生活于其间的这个新的生存环境是怎样的呢?我觉得,在这个如此贫穷、如此野、如此落后,仿佛被世界所遗忘、被文明所抛弃、为任何报纸书刊都不屑于挂齿的荒村中,却有一非常模糊的、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使我到新鲜,到亲切,到温缓。我小时候,教育我的老太爷式的祖父和吴荪甫式的伯父、父亲,在我偶尔跑到佣人的下房里玩耍时,就会叱责我:“你总跟那些人在一起!”后来接的那些知识分们,脑里的劳动人民全是塑造来的艺术形象——穿着白衬衫和蓝工装,着八角帽,满面红光,肌饱满,气宇轩昂,永远走在一条笔直宽阔的金光大上。给我报告的领导号召我向之学习的“劳动人民”在我脑里好像总是一个空泛的概念——神圣尽神圣,我却始终不知是什么样。在劳改农场里是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的,那里不是知识分就是狼孩。在这里,我总算置于“劳动人民”之中了吧。
我想他不是随这样说的,可能是有意识地要让我知我现在不同于过去的份。但我又不大相信他这个外表如此俗的人竟会贴别人。我瞥了他一。他表情不变,一门心思地烤着火。可是不论怎样,他这句话使我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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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今夜黑发工资,明天休息。你们想走个哪达儿,也行。”
首先让我到惊奇的是,这里有一劳改农场完全没有的乐观的、毫无顾忌的气氛。在如此贫穷、落后的荒村,竟能乐观和毫无顾忌,是多么可贵,多么不可思议啊!虽然这乐观与毫无顾忌是用俗的形式表现来的,但这样更透了朴拙与天真。回忆昨天劳动时的所见所闻,我发自内心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