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地打量了我一下,大概觉得我那副模样很稽,又嘻嘻地一笑。“那你快,我在家等你。我家你总认得。”
是她!而她问的只能是我!
“嘻嘻!你们这达儿谁是唱诗歌的‘右派’?找他活去。”
是个女的。我一听就是两天前给我钥匙的那个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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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秒钟,屋里的人都呆呆地盯着门,像一群傻在盼望一个奇迹。门外的人似乎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犹豫,一蹦到门槛上,两手扶着门框,探探脑地向屋里寻找着。
老会计用一非常恐惧的光斜睨了那半块饼一,在他的铺位上坐卧不宁地扭动着。拣起来再扔回去?这饼是在我的草铺上;也许他还有怜悯我,想顺推舟把饼让给我吃。不拣起来往回扔?“营业主任”明明给的是他。即使他给我吃了,人情帐却是挂在他名下的“营业主任”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债权人…土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几个人虽然表面上在各各的事,有的在补袜,有的在写家信,有的在被窝里想心思,但注意力无疑都盯在这半块黑面饼上。报社编辑和中尉在自制的象棋盘上也暂时休战。这半块黑面饼的命运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饼约摸有一两重,由于放得太久,表面上竟有一层暗淡的光泽,很像一块巧克力。它旁若无人地、藐视一切地坐镇在我的草铺上,使我非常地困窘;我那“把荆棘当作铺的原野”的神也受到了挫折。剩下的黄萝卜在昨天回来后就煮着吃光了,没有一东西可以抵挡从心底里,而不是从胃里猛然涨起来的;没有一东西可以把我汹涌澎湃的唾堵住。由于委屈,由于受到这残酷的作,由于痛恨自己纯自然的生理要求,由于蔑视自己神的低劣,由于那“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的哀叹…我眶里饱着泪。
她一欠,把门“砰”的一声拉上。我匆匆地穿上棉衣棉,在蹬棉时,我装作无意地把那半块黑面饼踢到我和中尉之间的过上。
她为什么要猜?怎么会一猜就是我?我到了一微妙的关切。我也愿意跟她一起活。既然没有吃的,活比闲呆着还好受。我说:“那么你先去,我穿好衣裳就来。”
沙沙声和歌声越走越近,径直向我们“家”门走来。土房里所有的人都有惊奇,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引到门去,连“营业主任”的神经也暂时松弛下来,不自觉地表现侧耳倾听的模样。
去,仿佛那半块黑面饼是个烧得火的煤球。
但是,这次“营业主任”没扔准确,更可能是他有意识的,半块黑面饼掉到了我的草铺上,正在我的脚旁边。
一会儿,脚步到了门,随即,门像受到爆炸的冲击波撞击似的“砰”一声被推开了。门大敞着,却不见人来。
这时,窗外由远及近地响起沙沙的踏雪声,同时传来了轻松的放肆的歌声:儿早上去看郎,三尺白绫包冰糖。送给小郎郎不用,转过儿好凄惶哟——呀啊!
“嘻嘻!我一猜就是你。”她仍然手扶着门框,前后地摇晃“都说你会打炉,叫你给打个炉去哩。”
初三早上去看郎,小郎病在牙床上。双手揭开红绫帐,小郎脸上赛金黄哟——呀啊!
“吃吧,你看你这个人…啧,啧!”“营业主任”又慷慨地扔过来。那半块饼已得无比,扔来扔去都不会掉渣的。“哎,哎!真的…侬自家吃吧。”老会计更惶惶不安地扔还给“营业主任”“啧!我让你吃你就吃吧。这会儿,谁不饿?!”“营业主任”再次使劲往这边一扔。
“喏、喏、喏,”“营业主任”转过来用手指着我,快活地叫:“章梗心愀苫钊チǎ*可是,从她的语气、她的神态、她的特别的嘻嘻的笑声里,我即刻到她并不是叫我去活。我很兴她把我从这困境中解救来。“是找我吗?”我还有拿不准,因为她不是说“写诗”而是说“唱诗歌”“什么活?”我又问。
土房里如死一般寂静,皑皑的雪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映照来,每个人的脸都像死人似的苍白。老会计最终决定了对策:不在我的领地里,就不关我的事!闭起了睛,袖着两手坐在褥上,活像个定的老僧。“营业主任”表面很镇静,和扔饼之前一样,在他铺位上盘着,但睛却灼灼地盯着那块诱饵,张地等待着即将被夹住的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