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年届耄耋，但是，专就北京大学而论，倚老卖老，我还没有资格。在教授中，年龄排队，我恐怕还要排到二十多位以后。我幻想前有一个年龄顺序排列的向八宝山军的北大教授队伍。我后面的人当然很多。但是向前看，我还算不上排，心里颇得安，并不着急。可是偏有一些排在我后面的比我年轻的人，风风火火，抢在我前面，越过排，登上山去。我心里实在非常惋惜，又有怪他们，今天我国的平均寿命已经超过７0岁，比解放前增加了一倍，你们正在力旺盛时期，为国效力，正是好时机，为什么非要抢先登山不行呢？这我无法阻拦，恐怕也非本人所愿。不过我已下定决心，绝不抢先加。

１９９１年７月１５日

牢发完，文章告终，过激之，万望包容。

个秘诀不行的话，那么我的秘诀就是：千万不要让脑懒惰，脑要永远不停地思考问题。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但是我还想借这个机会发牢。我在上面提到“老龄社会”这个词儿。这个概念我是懂得的，有一些措施我也是赞成的。什么年轻化，教师年轻化，我都举双手赞成。但是我对报纸上天天大声叫嚷“老龄社会”却有极大的反。好像人一过６0就成了社会的包袱，成了阻碍社会步的绊脚石，我看有危言耸听，不知用意何在。我自己已是老人，我也观察过许多别的老人。他们中游手好闲者有之，躺在医院里不能动的有之，天天提鸟笼持钓竿者有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这只是少数，并不是老人的全。还有不少老人虽然已经寿登耄耋，年逾期颐，向着米寿甚至茶寿军，但仍然勤勤恳恳，焚膏继晷，兀兀穷年，难这样一些人也算是社会的包袱吗？我倒不一定赞成“姜是老的辣”这样一句话。年轻人朝气蓬，是我们未来希望之所在，让他们登上要路津，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对老年人也不必天天絮絮叨叨，耳提面命：“你们已经老了！你们已经不行了！对老龄社会的形成你们不能辞其咎呀！”这样有什么用呢？随着生活的日益改善，人们的平均寿命还要提，将来老年人在社会中所占的比例还要提。即使你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你也没有法改变。听说从前钱玄同先生主张，人过４0一律枪毙。这只是愤激之辞，有人作诗讽刺他自己也活过了４0而照样活下去。我们有人老是为社会老龄化担忧，难能把６0岁以上的人统统赐自尽吗？老龄化同人多不是一码事。担心人爆炸，用计划生育的办法就能制止。老龄化是自然趋势，而且无法制止。既然无法制止，就不必瞎嚷，这是徒劳无益的。我总怀疑“老龄化”这玩意儿也是从外国的舶来品。西方人有同我们不同的理概念。我们大可以不必东施效颦。质诸明，以为如何？

不抢先加活下去目的何在呢？要些什么事呢？我一向有一个自己认为是正确的看法：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到了晚年，更是如此。我还有一些工作要，这些工作对人民对祖国都还是有利的，不这个“利”是大是小。我要把这些工作完，同时还要再给国家培养一些人才。我仍然要老老实实活，清清白白人；绝不对不起祖国和人民的事；要尽量多为别人着想，少考虑自己的得失。人过了８0，金钱富贵等同浮云，要多为下一代心，少考虑个人名利，写文章绝不剽窃抄袭，欺世盗名。等到非走不行的时候，就顺其自然，坦然离去，无愧于个人良心，则吾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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