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场中科级是最低的级别。只对门诊住院一类的牌还满意,心想组织外人事都是,叫起来又好听,又觉得有派,于是下文把科全都改成,什么耳妇产内外的,得大家啼笑皆非。
见卓小梅抿嘴悄笑,董燕问:“卓园长想起什么得意事来了?”卓小梅就小声说了这个笑话。董燕也觉得有意思,说:“这也未尝不可。这也,那也,病人走医院,一不小心还以为走了字典里。”
两人说得正开心,门诊室开了,一位着大罩的年轻医生走了来。众人的目光都亮了,一齐向她投过去,仿佛见到了丢失多年的亲爹亲妈。那医生却带上门,着脖,迈开大步往过那走去。人这一辈,可以不走亲戚,不走朋友,不走群众,甚至可以不走上层路线,唯独这医院的救命恩人,想不走还不行。因为人人都有一条小命,最要命的是这小命任何人都只有一次,不像遍地开的假冒伪劣商品,可以无限复制。多走上两次,就会发现这些救命恩人们,特别是这大医院里的救命恩人们,好像都是一个模里倒来的,总是千篇一律昂首走正步,大罩上方的睛,仿佛中国电影里的日本鬼,没有旁视功能,永远都盯着远。
不想快到卓小梅她们两个边时,那医生忽然停下了,慢慢摘下罩,喊了声:“燕,你怎么在这里?”
就羡慕得周围的女人直,觉得董燕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竟然得到不可攀的医生的青睐。不免暗自猜想起董燕的份来,不是卫生局的书记局长,就是药品监督局的科长主任,或是市里某位大领导的老婆或孩。但细想,卫生局的领导也好,药品监督局的实权人也好,市领导的老婆孩也好,她们来看病,还用得着这么规规矩矩亲自排队吗?恐怕医院院长早了面,即使院长没面,至少也得安排一名副院长来作陪。
中国的老百姓,别的什么都不通,就通这人情世故,什么人事一就能看穿。果然很快看董燕并不是什么重要人,只是这位医生的朋友,因为医生和董燕有说有笑的,亲切有加,敬重不足,没有对待重要人应有的庄严态度。
这医生姓辜,是董燕小时的街坊,一直玩得好,双方参加了工作仍有密切联系,是各自成家后才少了往来。辜医生责怪董燕,要到这里来,怎么不先跟她打个招呼。董燕说:“你不是在住院上班么?我只是检查一下胎位,也就不去惊动你了。”辜医生说:“我是上个月才调到门诊来的。这个队这么排下去,不知要排到猴年月去了。把挂号单给我,我带你去,给你介绍个主任医生。”董燕说:“你不是要去有事吗?”辜医生说:“没什么要事,只是一样东西还留在住院,下午去拿也没关系,先让你检查了再说。”
见董燕捷足先登,被辜医生领着径直了门诊室,过上那些羡慕的目光,这时变得不满甚至愤怒了。可她们始而敢怒不敢言,继而恨自己平时少际,此没有熟人或朋友,只能排队苦等。朝廷有人好官,医院有人好看病。谁叫咱们是个人情大国呢?大家都习惯了人情,有人情当然要利用人情,没有人情,挖空心事要找人情来。当然运气好,有时你就是不去找,那人情也会自动送上门来,比如这天董燕,本是铁了心在这里排队等候的,谁知碰上辜医生,你想排队都排不成了。
卓小梅没等多久,辜医生就将董燕送了门诊室。她的检查其实很简单,有经验的医生摸一摸,听一听,里面的情况就一清二楚了。谢过辜医生,得妇产科,董燕便一脸喜地告诉卓小梅,医生说胎位正得很,孩也发育正常。卓小梅便陪着她一起兴,还说了几句吉利话。
辜医生起码给她们节约了一个半小时,两人回到幼儿园,才十多。卓小梅忽然想起一事,问董燕:“我那十佳的五万元奖金还存在银行里吧?”董燕说:“那是你私人的钱,我敢动吗?”卓小梅说:“这钱以后恐怕还得取来。”董燕说:“你要什么?”卓小梅说:“刚才你不是说是我的钱吗?现在又起我要什么来了?”董燕只得笑笑,乐滋滋地去了财务室,仿佛全世界怀了孩的女人,就她胎位正着似的。
园长办没多久,去市档案局查文件的苏雪仪也回来了,说是费了好多,档案局的人就是不予理睬,还是通过熟人关系,请一位姓的科长,才终于看到不久前省委省政府下发的文件。那是关于加学前教育理的,里面的条文对幼儿园非常有利。卓小梅说:“那你给我复印了没有?”苏雪仪说:“要是复印了,我还不早拿了来?人家说上面有规定着,档案资料是不能随便复印的。”
如今的事情就是这么蹊跷,一些与单位什么关系也没有的读或资料,甚至是某某领导结集成册的官样文章,没有资料,也没有实用,更没有可读,看上两行就翻胃上厕所,有关门却专门颁发红文件,给你下达指标,开好发票,煞有介事地上门要你购买,否则不票,就帽。可一些与单位有关的政策和规定,他们却总是死死卡在手里,你说尽了好话,甚至愿意钱,都不肯给你。像这学前教育方面的文件,又不是什么国家一级二级机密,属于幼教业务范畴,本应下发到幼儿园的,却偏偏藏着掖着,不让你看到,现在要复印一份,又有什么规定着,真是不可思议。卓小梅只好对苏雪仪说:“你怕是还得去走一趟,再怎么也得把文件给复印回来。”
下午苏雪仪又去了档案局,却没找到那位科长,说是陪下来检查视察的省里领导去了。只得第二天又早早跑过去,终于堵住科长。好说歹说,科长才松了。松了,却并没松手,文件还牢牢抓在手上。苏雪仪忙躲到卫生间里去给卓小梅打电话,说:“科长基本被我说通了,不过还没最后复印到手。”卓小梅说:“那你看着办吧,该血的时候还得血。幼儿园就是再穷,这钱也得。”
苏雪仪要的就是卓小梅这句话,说:“我想中午就请科长吃顿饭,让他兴兴。”卓小梅叹气,说:“那你就请吧,别忘了开票。”正要放电话,苏雪仪又说:“为保险起见,我想卓园长你是不是也亲自一下面?”卓小梅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十二没到,卓小梅就赶往说好的酒家。苏雪仪已等在门,领着她往里走。卓小梅问:“科长呢?”苏雪仪说:“他们在包厢里。”卓小梅站住,说:“什么他们?不是全档案局的人吧?”苏雪仪笑:“加上科长,也就四个。”
不比工商税务或纪检政法那一类势门,求的人多,上午转,中午杯转,下午转,晚上裙转,档案局没什么实权,估计平时难得有人请一回,只好学地球搞自转,天天绕着办公桌转。今天好不容易碰上机关幼儿园这个冤大,请了科长,科长袁科长朱科长自然也会跟着一起上。看来苏雪仪喊卓小梅来还是有些理的,不然她一个女人,怎么应付得了四个男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