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罗求知的家，在所谓法新租界，三开间两层的半西式楼房，坐落在一个长颈瓶形的弄堂①的底bu。这“颈子”差不多有百米之长，它那水泥的甬dao，一向就被小孩子们当作溜冰场用的，但今晚的情形显有不同。罗求知通过这里的时候，昏黄的路灯光下却只看见几个拱肩缩颈的难民——

①弄堂上海的住宅点，类似北京的胡同。——作者原注。

平常时候，罗求知总讨厌这条弄堂既长而且吵闹；今晚上意外地冷清清了，他却又gan到yin森可怕。并且他又对于那几个难民起了怀疑。“这里从没来过难民…弄堂口的guan门巡捕zuo事很认真，…怎么今晚上忽然来了，而且像要在弄堂里过夜？”他心里这样猜想，脚下不知不觉增加了速度。等到一堵墙bi挡住了去路，他这才知dao奔过了tou了。

折回到自己门前的时候，罗求知又看见一个人正在附近张望。这人的下shen是一条破旧的西装ku，上shen却是中式对襟短衫，一ding铜盆帽遮住了半个脸，shen材不高不矮。罗求知记不清刚才看见的难民们中间是不是也有这汉子，但有或没有都不相干，此人之形迹可疑却是确定可信的了。罗求知立刻联想到这几天来街tou巷尾谈论的什么汉jian，便偷偷斜yan去看一下。那汉子这时斜倚在相距不远的墙角，侧着tou也在偷看罗求知的动作。

罗求知这可着了慌了。他不敢再看那汉子，但又确信那汉子随时会一个箭步扑过来；他ba不得ma上就逃进自家的大门，但刚伸手想an电铃立刻又把手缩回，一个新的猜想忽然闯进了他的慌张的脑jin：“那莫不是特务？”

本来，今天下午他和苏子培他们去探视了苏辛佳以后，心里就老是惴惴不安。他老觉得那王科长单独对他说的那些话不但暗示了苏辛佳的事件意外地“麻烦”而且他自己也在被“注意”之列。而现在他果然已经生了尾ba，这鬼鬼祟祟的汉子果然跟踪他直到家里来了。

这样估量了那汉子的shen分，罗求知的第一念是赶快摆脱这可怕的尾ba。他想到如何利用汽车在ma路上多兜几个圈子。他待要回shen走了，突然福至心灵他又起了第二念：既然已经被这家伙跟到了家了，进不进去还不是一样？而且在王科长那里，不但写下了地址，也告诉了他们，我的父亲就是大华制造厂的罗任甫。躲是躲不掉的，躲也没有意思。

罗求知毅然an了大门上的电铃。他偷yan再看那汉子，那汉子仍在老地方，不过现在是低垂着tou了。“这是故意，”罗求知心里想，第二次an电铃，他偷yan再看。啊！那汉子不但又在看他，而且改变了斜倚的姿势为直立，好像ma上要有所动作了。罗求知心也tiao了，nie着把汗第三次an电铃，他an住了不放，直到大门慢慢地dang开。门还没开得够大，罗求知的shenti已经sai了进去。他最后大胆地回tou再望一yan，那汉子却不见了。

“证实了这是我的家，自然可以回去了。”罗求知匆匆忙忙走过大门内那走廊的时候，心里又这样想。现在他确定他是被跟踪了，他发现他被“注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

这使他陷于绝望的恐怖。

走廊两边是小小的空地，zhong些hua木。罗求知觉得那些黑魆魆的树影下都有一双监视他的yan睛。他知dao这样的神经过min是可笑的，然而他禁不住自己不这样gan觉。

他慌慌张张跑进了灯光最明亮，笑语声最热闹的一间房，这才稍稍觉得那恐怖的东西离得远些了。

一个jiao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

“啊哟，大少爷，再不回来，老太太要派人去敲小锣了！”

罗求知定神一看，接住他的yan光的，是一对水汪汪的yan睛，两片涂得血红的薄嘴chun，一张厚搽脂粉，白的地方太白，红的地方太红的蟹壳面孔。他认得这是他母亲的牌友，居孀不久的殷mei林。对面就是他的母亲，手里拿着一张牌，yu打未打，正在动脑jin。母亲的上下家是两位盛装的不大认识的中年妇人。

罗求知忸怩地笑了笑，神情恍惚地说dao：

“妈等得心焦了罢？哦——我记得打过一个电话。”

罗太太手里的牌终于打chu来了，抬tou望着她儿子，慢吞吞说：

“电话是来过。那时我们刚入局，现在是八圈也快完了。

怎么，姨妈没事罢？”

“没事。”罗求知回答，就打算走开。

殷mei林笑了笑，忽然说：“大少爷，请你代一副。”这时正lun到她摸牌，她起了一张，指尖儿随便在牌面捺了一下，就翘起兰hua指tou把那张牌送到下家面前。下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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