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放下芦席,又盘坐着。
船上斗牌是极平常的事。不但阿四,大分的工人也喜这一。如果不是分有关,蔡永良也何尝不想加个主角。再如果唐济成和他的太太不那么迂执,张巧玲不那么拘束,而姚绍光的赌品也稍稍好些,那么,蔡永良早就准备把他这宽敞的中舱贡献来给“同人”们共乐了。但是,现在他却觉得缺嘴阿四不该赌。
听得前舱有了悉悉索索的轻响,蔡永良知是阿四回来了。他一仰,背靠着那一叠棉被,半躺半坐着,心里想到刚才看见的“三炮台”香烟,便觉得自己的尊严受了侮辱。
缺嘴阿四爬到那布帘旁,轻轻咳了一声,表示他在听候发落。
等了好久,这才听到蔡永良拉长了调,学着严仲平有时对蔡永良说话的腔调了,慢吞吞说:
“好啊,你这几天发了财了,阔起来了,嗨嗨!”
缺嘴阿四揭开那布帘,半蹲半跪,垂对着蔡永良,低声应了几个“是”却不说话。
突然蔡永良的气转了,——不再是模仿严仲平的腔调,而是他自己的了:
“人家说你吃得太饱了,我在代你着名呀!”
缺嘴阿四一怔,骤然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而,立即他解悟过来了,一颗心倒放下了,他不慌不忙回答:“回科长!缺嘴阿四哪敢放肆。那些人的话是白里造桥。
我经手的银钱,都有账。”
蔡永良瞪大了睛,不置可否。
缺嘴阿四摸着那连在带上的小包,拉开揿钮,捡一张纸来,双手呈上。
蔡永良接过纸来刚看了一,脸就有变了。如果刚才他只是为了缺嘴阿四“真是一条馋狗”而生气,那么现在他的更其生气,却是为了这条狗不但馋而且胆敢自己表白它馋的还不过分。照这纸上的账目看来,每天十一元四角的菜蔬费中,光是蔡永良的“特别菜”就去了一元“三炮台”香烟去了三元二角,果、糕、糖果、瓜之类又去了一元,——而尤其可恶的,这账上还有宕着的二元,下边注明“茶费”还注着日期。
蔡永良把这张纸向缺嘴阿四劈面掷去,骂:
“见你妈的茶费!”
缺嘴阿四忙即说明:“这是前天,科长在那个镇上跟镇长吃酒的当儿,叫来了一个唱的…”
“混账!”蔡永良咆哮起来了“谁要你多嘴!见你妈的茶费!”
缺嘴阿四不敢再作声了,垂丧气准备受一顿痛骂。蔡永良愈想愈生气,指着缺嘴阿四的鼻厉声问:
“我一个人一天吃得了一块多的菜么?得了那么多的香烟么?全是你偷了去了!什么果、瓜、心,也是一块钱一天,放,鬼话!你这笨贼!你连账也还不会造呢,你还得去学学!”
“回科长!我是天天在跟科长学!”
这一下,可当真把蔡永良气的话都说不来了。
僵了半天,蔡永良忽然拿起矮茶几上那一盘瓜没没脑往缺嘴阿四上掷去,最后掷的那盘,却被缺嘴阿四一手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