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她们也完全丧失了清醒和理智。她们怕那照明弹的光,不约而同,逃那掩蔽;但是机关枪的声音又她们回去。阿银跌倒了,发惊怖的叫声,仿佛已经中了枪弹。石全生的老婆也跌倒了,连带着也拖倒了张巧玲。这时照明弹熄灭了,黑暗的第一后果是加倍的恐怖,接着,第二次的轰炸又来了,她们觉得有个沉重的东西落在她们上;她们突然都了起来,暗中互相践踏,阿银的哭声和两个女人的惊叫声混成了一片。
然而“第五号”却在沉着地前。在艄棚帮着摇船的石全生,在船蹲着休息的阿寿,都不知舱发生的这些事。
前面的河轻松得多了。零零落落七八条船迎面而来,好像只有“第五号”是去的。不过,在它背后三五丈远,黑簇簇的一群也跟着上来了,这中间也有国华厂其它的十三条,它们不曾被挤住,也不曾和人家夺路,而在敌机两次轰炸的时候它们也是照常走,它们的经历是平淡无奇的。
一切都已恢复常态。竹林后面的火光越来越小,快要看不见了。月亮又从云层中探来。公路上那两列队伍也重复集合,重复行。哨的声音,很清越的时时可以听到。
“第五号”上的女人们也恢复常态了,谁也没有受伤。她们回忆那沉重地跌在她们上的东西,大家都猜不这是什么。但是有一声音却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又像是啼哭。有时觉得这从面来,有时听去又分明是在船上。突然阿银惊惶地大叫起来,说舱板下有一只大老鼠。石全生老婆低听了一会,猛然揭起了一块舱板,一看,大众人的意外,下边有一个人,就是姚绍光。他还在索索抖,拚命摇手。
不知据什么理由,姚绍光又认为这舱的舱板之下,那尺许,三尺长,两尺多宽的地方,比他特备的“防空室”更为可靠。
蹲在船的阿寿却在挂念伙伴们。已经有几条船从后面赶上去了,但都不是国华厂的。阿寿屡次站起来回望,那跟在“第五号”后面的黑压压一大片,还是不即不离,相距数丈之远,当然看不清这里有没有国华厂的。
“一定不会,”阿寿自个儿想。“炸的是公路旁边那竹林后面的茅房,扫的是公路上的队伍。公路离这条河至少也有四五里罢?”
他又看着那月亮。估量起来,这时候至多十钟;可不知已经走了多少路。他望着前面远远的有一团红光的地方,他以为这是一个闹的市镇。
相当大的一座坟园现在右岸。参天的松柏,风过呜呜地响。很整齐的冬青树,作为篱笆,围绕着坟园,沿河数百步,然后斜上,把一片空地,一个小池,都圈去了。阿寿看着这冬青,又想到船上的伪装又该修补。意外地听得猫鹰的呼啸,也有断续的虫鸣。
过了那坟园,河又分为两。“第五号”了向西的一,公路被抛在后面了,但先前所见的那一派红光都忽而在左侧现,像是远些,又像是近些。
阿寿再朝船后瞭望,三五丈之外依然是那黑压压的一群,不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阿寿断定了这一群就是自己人,至少一大半是自己人。
河里来往的船只渐渐多起来了。来船多半有伪装,艄棚上一面小小的三角旗。“又是差船,”阿寿望着这鱼贯而来的伪装船,心里这样想“运伤兵呢,还是军火?”据这几天来的经验,阿寿断定了这是军人。伤兵船不会跟他走相反的路。
现在两岸全是桑园。那矮而的树,密层层地望不到底。桑林过完,突然河来了个九十度的弯曲。“第五号”船刚行到那弯曲的地方,阿寿看见了前面的景象,便吃了一惊。
河面上现在只有去的船没有来的船了。沿河两岸凡有可以停泊的地方差不多全已停满了船:披着伪装的平底大船,尖大肚的乌篷船,没有伪装而在傤件上铺着一层稻草的小船。式式的船好像都不是泊在那里过夜而是等候着什么将要现的变化。船上的人都站在船或艄棚上,朝前面瞭望。
阿寿也朝前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