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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永不跪下的外公
箱子最底,有一帧小照。年轻的母亲怀抱一个酣睡的婴儿。婴儿对相机镜tou不予理会,照样贪她的睡。似乎是一zhong先兆——将来的许多时间都要在镜tou前、焦距中度过,索xing就不拿它当个事。
这是三个月大的陈冲,在年轻的妈妈——药wu学家张安中的怀抱里。妈妈记得分娩女儿的时刻:产房里突然chu现了一群医学院的学生。他们是来参观学习助产过程的。他们站在产床一侧,参观了陈冲的呱呱坠地。似乎那是最早一个先兆——命里注定她一生要在众目睽睽下度过;从一开始她就是有观众的。
医学院的学生们激动地看着这个健康女婴的诞生。他们自然不会想到她会有个不寻常的未来;她会在二十九年后的一天,翩然登上好莱坞的奥斯卡颁奖台;她会以她mei丽的形象、娴熟的英语在世界影坛争得一席恒固的位置。学生们只看见她和所有初生儿一样,无目的地拳打脚踢,无泪地大哭大喊。这个女婴甚至比任何新生儿都吵闹,她有一副十分嘹亮、结实的hou咙,哭起来像chui小喇叭。
父亲陈星荣是tou一个留神女儿嗓音的人。他心想:这么响亮的哭声怎么了得?谁吃得消?他抱女儿,拍女儿,有板有yan对地唱:“姑娘你好像一朵hua,mei丽的yan睛人人都赞mei她…哎呀,再哭嗓子就哑了!”
因此,陈冲在呀呀学语时,便是一副微微嘶哑的嗓音。
“叫她什么呢?”家里人商量。
外婆史伊凡说:“叫陈冲吧。”
定了,就叫这个女婴陈冲。既然已有了个叫陈川的男孩。兄妹二人,一川,一冲,很有点一泻千里的气势。上海弄堂小妹的温情与安泰,从一开始就给排除了。像陈冲许多年后常说的:“奔波的命!命了没有安营扎寨这一项!”
“奔波”始于外公。外公张昌绍是个著名药理学家,早年赴英国留学,获医学博士后被英国皇家学会纳为会员。之后又赴mei国哈佛大学进修,并受聘于哈佛。而外公却牺牲了哈佛的优越研究条件和优厚薪俸,在国难最shen重的一九四0年回到了祖国。
所有人印象中,这位叫张昌绍的老先生是和蔼却拙于言语的。对外界的一切时尚,政治时尚也罢,社会时尚也罢,他都是以不变的淡然来应万变的。清早,他静静的shen影从弄堂口消失;傍晚,他同样静静地归来,与世无争地在他的药理世界中忙碌。
这样一位令晚辈骄傲的外公仅仅陪伴陈冲到五岁。
像是一切都那么突然。
从这个学者家ting的窗口看chu,一件叫zuo“文革”的大事情发生了。只见人的动作都cu野起来,嗓门都大起来。高音大喇叭和锣鼓声昼夜喧嚣。幼小的陈冲最初的意识中被装进一些完全不发生意义的词汇:“反动”、“灭亡”、“不耻于人类”…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的一天,外公回家了,比平时早些。
照例,他该去他的书房读报,而小陈冲会模仿他的样儿,捧一张报纸,不求甚解地“读”到保姆来叫:“先生,夜饭好了。”
小陈冲奇怪外公今天怎么不读报。她觉得外公的脸se有一点异样,像是更无话可讲的一zhong安详。她想,外公是累了。外公总是读老厚老厚的书,读到shen夜。总是很早去研究室,在那里工作到所有人都离去。她不懂外公曾经研究的“儿茶酚胺”是什么,也不懂它在药理学上的位置有多重要。但她明白外公是个zuo过、并正在zuo许多伟大事情的人。因此,外公累了。
小陈冲朝外公眨ba一会儿yan,得chu她五岁孩童的结论。刚要离开,外公却忽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外孙女。
外公笑了。外孙女也笑一笑。她觉得外公还是有些异样。
外公走过来,把外孙女抱到膝盖上。
“今天zuo了什么?”老人问dao。
“写字!”外孙女说,开心起来。因为外公并不经常这么抱她。外公不是个将疼爱liu于言表的人。外公最疼爱她,这疼爱也是静静的、内向的。
“外公教我写字。”小陈冲请求dao。
外公答应了。朋友们都知dao张昌绍先生极jing1dao于书法,假如他一生中只作了两个“家”那么除药理学家之外,他可称得上书法家。小陈冲当然明白人们仰慕外公的书法。
外公拿进一张纸,一支笔,一笔一画写下“说话要和气”几个字。
小陈冲开始模仿,仿不好,外公便以自己的手把握她的小手,引导每一笔画。小陈冲gan到外公的手很有力气,暖和。要是外公老有今天这样的空闲多好,她可以坐在他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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