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见李迈克从王先生办公室来,整个人都耷拉着。泡喊他:“迈克!”李迈克像没听见,径直往前厅走。泡为李迈克留了一碗虾,不然晚班前的“垫一垫”就没他份了。
“你吃吧,泡。”
泡郑重地说:“是虾!”
“你吃吧。”
李迈克走开去分布餐巾。泡端着那碗上了红颜料的虾瞅着他。泡觉得这个矮小的影失去了素有的灵巧,餐巾好几块被摆反了。泡有些怕,却不晓得怕的什么。摸摸前衣袋,还在,不放心,抠来看看,的确还是她:仍是那么个样朝他瞪着,眸那么乌亮,像刚从嘴里吐的龙儿。相片很很,早失却它原先冷光亮的质地,被泡大的魄孵成了一块肌肤。泡现在再不看别的娘们,李迈克讲给他理:“看,他们也不是你的;你有你的了。”
泡走到李迈克跟前,说:“她写信来了。”
李迈克抬看着泡不再空却依旧单纯的睛,说:“嗯。”泡又说:“她等着我。”
李迈克笑一下。他明白泡不再发问,正如他自己早已停止发问——她可还在等?等我到几时?依稀而遥远的妻早已变得犹如希望本那样依稀而遥远,而相片是他捉住这希望的惟一凭据。
泡将相片托在他芭蕉叶般圆阔的掌中,说:“她等着你带我回大陆。”泡沉起来:“大陆很苦哦!她跟了我来,就不苦了。”
李迈克摆完最后一桌的餐巾,伸了伸脊椎,说:“泡你说得对。”泡问:“什么时候呢?”他兴奋得轻微发急了。
李迈克说:“唉,泡,想想看,我老婆也在大陆啊。我回去,你就回去,嗯?”
他拍一下那半堵墙似的肩,笑着。泡不懂那笑里的烦重心事。这么恳切的言语,这么肯定的一拍,泡的心神上休息下来。再看看相片,嘴又龇成了个牙膏广告。
里面有人叫泡去搬重大件,泡应着去了。想想,还是回来端起那碗虾。他得把它藏起,藏给李迈克晚班后吃。毕竟虾在雇员们的晚餐里是稀见的,算一回福。
当晚餐馆来了两个不打算吃饭的男人。他们从厨房那扇门来,正撞上扛几十只盘的泡。他们问泡老板在哪里,泡指给他们男女洗手间中间的办公室。俩人去了。泡数得王先生所有的朋友,却不认得这俩。想着,泡便斜起,观探那办公室的形势。
十分钟后,门开了,王先生唤泡过去。
“去,泡!带这两位先生找李迈克去。”王先生说,朝前厅一摆下。
两个先生依次和王先生握手,不笑地说:“谢谢。”
泡直看着王先生,不动。他觉得王先生今天怎么了,睛一不朝他看。
“泡,去呀!”王先生推他一把。
泡看着那两个一般的男人,还是不动。他越来越觉得王先生今天怎么了,会这么重地推他。
泡还是领两个男人去了。一路,人都为他们闪开,都在想,这俩人怎么看怎么像秘密警察。只有泡不懂什么东西是秘密警察。正在前厅与客人讲解菜单的李迈克猛然定在那儿,嘴里还咬着某个字。没等泡讲话,两个男人已超过泡,一边一个堵在了李迈克的左右。
泡就这样气也不地看着两男人一左一右把李迈克带了朝大门去了。
这时泡想起该去叫王先生,忽又想起正是王先生差他带这俩人来的。
追到门外时,李迈克正被两男人推一辆汽车。李迈克两手间有个铮亮的东西,泡懂它叫手铐。
“迈克!”泡说。
车开动了,从车脊背那块蒙冰的窗,能看见李迈克吃力扭向泡的脸,嘴动着,或许在告诉泡:海那边的大陆在哪个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