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金斯大夫把腰弯得更低,俯注视病人。他发现亨德尔右呆滞直视,左却依旧有神。他试着提起他的右臂。一撒手,右臂就垂落下去,似乎毫无知觉。又提起左臂。左臂能保持住新的姿势。现在詹金斯大夫心里完全明白了。
“也许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犹如地F神秘的泉,在僵的躯壳中尚有难以捉摸的活力在,那是亨德尔的意志,他那尚未被毁灭的一击动过的原始的生命力,在濒临死亡的中依然不肯放弃对“不朽”的追求。伟男还不心甘情愿低认输。他还要生活,他还要创作。这意志终于战胜自然规律而创造奇迹。在阿亨,大夫极力告诫他在地泉中沐浴不得超过三小时,否则心脏可能无法支持,甚至可能致命。然而为了生命,为了狂野的生之乐,为了恢复健康,他决意甘冒死亡的风险。亨德尔每天泡在狼蒸腾的浴池长达九小时之久,可把大夫们给吓坏了。但他的力气与意志力与日俱增。一星期后,他又能艰难移步,又过一个星期,他已能活动手臂。这是意志和信心的大胜利。他又一次挣脱死神致人痪的桎梏,以大病初愈者独的那非言语所能形容的幸福,怀着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激越、更炽烈的情去拥抱生活。
“那——”——施密特一时说不话来——“好得了吗?”
“他会永远痪吗?”
施密特呆呆望着他。他那万分绝望的目光使大夫惊诧。“刚才我说过,’’他又把无法恢复工作的话说了一遍“除非现奇迹。自然啰,我还没见过这奇迹。”
“中风。右侧痪。”
“我从地狱归来了,”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亨德尔起宽阔的膛,伸开结实的手臂,骄傲地对他的敦医生说。大夫对这医学上的奇迹不胜惊讶。他怀着无法抑止的工作忱和初愈者加倍烈的望,立即力充沛地重新投创作。昔日的战斗豪情再度在这五十三岁的音乐家中奔腾激。康愈的手活动灵巧,随心所,他写作一歌剧,又一歌剧,第三歌剧,又创作大型清唱剧注《以列王扫罗》《在埃及的以列》和《乐与忧思》注;他的创作兴致如久被堵的泉涌而,源源不尽。然而时世偏偏和他作对。演因女王逝世而中断,西班牙战争接踵而来,广场上人群麇集,呐喊、歌唱,歌剧院却无人问津,亨德尔债台筑。这时已经到了严峻的冬天。严寒笼罩着敦。泰晤士河冰封雪冻;铃儿叮当,雪橇驶过光洁可鉴的河面;在这倒霉的季节,一切厅堂尽皆闭门大吉,因为无论什么妙的音乐也敌不过大厅里的彻骨严寒。歌
“创作是永远休想了。”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也许我们能够保全他的生命,至于这位音乐家,我们已经失去了。他是脑中风。’’
亨德尔已能完全主宰自己的,临离开阿亨的最后一天,他在教堂前停下脚步。他一向不是特别虔诚的人,可是现在,当他有幸康复,自由地迈步登上放着大风琴的教堂座,心中世事难测。他试着用左手琴键。大风琴鸣响了,琴音清亮、纯净,过若有所待的大厅。犹犹豫豫地,久已僵、久已不用的右手也来试一试。瞧,右手弹的琴音也如银白清泉叮当涌。渐渐地,他开始即兴弹奏起来,琴声也把他带到奔腾的浩川大河。音响的方块奇妙地自行建造,堆,直抵目力不及的所,他那天才的缥缈的楼阁愈升愈,光华灿烂,纤影皆无,这是空灵而明丽的音乐之光。台下,不知名的修女和虔诚的教徒侧耳聆听。他们有生以来从未听过尘寰中人奏这等音乐。亨德尔卑恭地俯首弹奏。他又找到向上帝、向永恒、向人类倾诉心曲的语言。他又能奏乐,又能创作了。此时此刻,他才觉自己真正康复了。
大夫走房间,施密特尾随在后,向楼梯走去,胆怯地、惶惑地问:“怎么样?”
詹金斯大夫已经站在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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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亨德尔疲无力地活过四个月,而力量一向就是他的生命。他的右半毫无知觉。他走不了路,写不了字,无法用右手下琴键,让它发音响。他说不了话。可怕的裂痕贯穿他的躯,裂痕一侧,嘴歪斜耷拉着。中的字音混不清。友人为他演奏乐曲,他的里便动些许光辉,接着,沉重的不驯顺的扭动起来,像一个睡梦中的病人。他想和着音乐的节拍动作,但四肢之中像有一冷气,一骇人的僵,意念与肌均已不再听从指挥;从前的伟丈夫到自己被禁锢在无形的墓之中,无能为力。一曲终了,又沉重地垂下,他又像一死尸一般僵卧不动。医生退维谷——大师显然无法治愈——最后只好建议把他送去阿亨注那里的温泉浴场对他恢复健康也许不无裨益。
“将来他,将来他至少还可以工作吧?他不创作是不可想象的。”
施密特仍然不肯罢休,他已发誓为了大师不惜牺牲一切。
“很可能,如果不现奇迹的话。”
詹金斯大夫慢条斯理地一小撮鼻烟。他不听这一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