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纹丝不动。他俯望着睡梦中的亨德尔:像赢得胜利之后战死疆场的英雄,他躺在那儿,在完成了不可言说的壮举之后死于过度疲劳。但克里斯托夫和仆人对英雄伟业和胜利全都毫无所知;他们只到害怕,因为他们见他长时间一动不动地躺着,心中不安;他们担心又一次中风会把他彻底整垮。到了晚上,怎么摇晃也没把亨德尔叫醒——他已经像死尸一样毫无知觉地躺了十七个小时了——克里斯托夫·施密特又跑去请医生了。他没能上找到他,詹金斯大夫利用温和的晚上去泰晤士河岸边钓鱼。终于找到了,大夫对这不受迎的打搅喃喃抱怨几句。直到听见请他给亨德尔看病,他才收拾绳索钓,取了外科手术械——这已费去很长时间——以备万一需要放血时使用。轻便车终于载着他俩奔向布鲁克大街。
到了那里,仆人已经举起双臂冲着他们招手。“他起床了,”他隔街向他们喊。“他现在吃得有六个搬运工人那么多,狼吞虎咽,吃了半条约克夏白猪的火,我不得不给他倒了四品脱啤酒,他还要吃。”
确实,亨德尔坐在摆得满满的餐桌前,俨然主显节的豆王注。如同他一昼夜补了三星期睡眠,此刻他以他那魁伟的格的全兴致和力量又吃又喝,仿佛想把几星期来消耗在创作上的力一下全都攫取回来似的。一见大夫,他就了,渐渐变成一阵响亮、震耳、夸张的大笑;施密特回忆说,在那几星期,他始终没见亨德尔嘴角一丝笑容,见到的只有张和愤怒的神情;可现在,他的天中被抑制的快心绪显来,有如撞击岩石发震耳轰鸣,泛起泡沫,咆哮而去——亨德尔毕生没有像现在这样纵情笑,因为此刻他确知自己健康无恙,生之乐遍心,令他陶然若醉。他举啤酒杯,迎上前去,向穿黑礼服的大夫表示迎。“是哪一位要我看病?”詹金斯大夫愕然问。“您这是怎么啦?刚才您喝的是什么补酒?您的日过得满惬意啊!您这是怎么回事?”
亨德尔望着他笑,里闪耀着光辉。他渐渐恢复严肃的神情,慢慢站起来,走到羽翼琴前坐下。双手先在琴键上方掠过,然后回异样地微微一笑,轻轻地,半半唱地开始了宣叙调“听吧,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的旋律——这是《弥赛亚》中的歌词,开诙谐戏谑。可是他的手指一伸温和的空气,便不能自已。演奏中亨德尔忘却旁人,也忘却自我,心将他席卷而去。猝然,他又创作。他且歌且奏全曲最后几段合唱,那乐句他迄今只如在梦中塑造的,而今初次听到它业已苏醒:“Ohdeathwhereisthysting”(“何是你的利刺,啊,死神?”),他觉生之望充盈五内,更有力地提嗓音,自己既是合唱,又是呼、喝彩者,他继续边弹边唱,直至“阿门,阿门,阿门”他投音乐的力量如此大有力,大的音响几乎震塌房间。
詹金斯大夫站在那儿,如醉如痴。亨德尔终于站起来的时候,大夫简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景仰的心情,但总得说句话,他只:“这样的音乐我从来没听过。您真是巧夺天工啊。”
亨德尔脸突然变得沉。他自己也为这作品大吃一惊,为像在睡梦中降临到他上的恩惠大吃一惊。同时,他心中羞愧,背过,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不,我倒相信它是上帝同我一起创作的。”
数月之后,两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来到来自敦的音乐大师亨德尔在都柏林租赁的寓所前敲门。他们诚惶诚恐地提要求:亨德尔数月之中以当地听众从未欣赏过的如此辉煌的音乐作品令尔兰首都为之倾倒。他们听说大师还将在这里首次演他的又一神剧新作《弥赛亚》,恰恰是这座城市,甚至在敦之前,得以聆听他的这一近作,实属莫大荣幸。鉴于这首协奏曲非同寻常,可望获致特丰收益。大师一向慷慨乐施乃人所共知,他们此次前来,意在探询大师是否愿将首场演的全收捐赠给他们所代表的慈善机构。
亨德尔亲切地望着他们。他这座城市,因为它给了他,他的心扉已经敞开。他微笑,欣然首肯,要求他们说明捐赠这笔收拟作何用。“接济几个监狱的囚犯,”和蔼的白发男首先答。“还有慈惠医院的病人,”另一人补充说。不言而喻,慷慨捐赠的数目只限于首场演的收,其余悉归大师所有。
然而亨德尔一拒绝。“不,”他轻声说“不要这作品的钱。我永远不要这作品一文钱,永远不要,我还欠另一人的债。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属于病人,属于犯人。我自己曾经是个病人,因它而得以康复。我曾是个囚徒,是它解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