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唱剧。大厅又冷又暗,朦朦胧胧。但合唱歌声一开始如飞瀑布奔腾倾泻,就了一件怪事。分散坐在长条椅上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凑集拢来,渐渐聚集成为黑压压的聆听与惊讶的一群,因为人人觉得他们平生从未听到过的这音乐的重量,对于单独的个人来说仿佛太大,仿佛要把他冲走、拽开似的。他们愈来愈地挤在一起,仿佛要一起用一颗心脏来聆听,作为唯一虔诚的宗教团接受“信心”这个词;它向他们呼啸而来,织着声音,每次现的形式各各不同。在这异乎寻常的大力量面前,人人到自己脆弱,然而又都欣欣然愿被它所把握,所负载,所有的人们都像一个人一样受着快的战栗。第一次响起雷鸣般的“阿里路亚”的时候,其中一人蓦然站了起来,其他人不约而同也一下随他一齐起立;他们觉得被这么宏伟的力量攫住,人们是不能够粘着在地面上的,他们站起来,要让他们的声音更接近上帝一寸,并且恭顺地向他呈献自己的敬畏之。嗣后他们离去,挨家挨诉说一旷世未闻的音响作品已经问世。为能聆听这杰作,全城怀着张的心情,快乐得战栗了。
六天以后,四月十三日晚上,音乐厅门若市。为使大厅容纳更多听众,女士不穿有箍环扩撑的衣裙,骑士不佩剑;七百人——空前的数字——蜂拥而来,作品尚未公演,誉已迅速传扬;乐曲开始时,大厅里肃静无哗,连呼声也听不到,人们愈来愈肃穆地侧耳聆听。接着迸发合唱的歌声,拥有暴风雨般的力量,人们的心开始颤抖了。亨德尔站在大风琴旁边。本来他是要亲自监督、亲自指挥这作品演的,但它挣脱他的控制,他自己迷失在这作品中,到它变得陌生了,仿佛自己从未听过、从未创作过这作品似的,他又一次被心中奔腾的波涛负载而去。到了最后开始唱“阿门”他的双不自觉地张开,同合唱队员齐声歌唱,像这样唱法在他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但当其他人的呼声闹嚷嚷充大厅之时,他迅即从边上悄悄离去,为了不向要向他致谢的人群,而向赐予他这作品的神灵表示谢。
闸门已经打开。音响之河又年复一年奔不息。从此以后,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亨德尔低屈服,无论什么都不能使复活者再度失去生活的勇气。他在敦创建的歌剧院再次破产,持有债券的债权人再次对他:但他昂首立,经受住了一切令人不快的事件,年已六旬的老人沿着他的作品的里程碑无忧无虑,毫不在乎地走他自己的路。有人给他制造麻烦,但他懂得如何面地战胜它们。他日渐年迈力衰,双臂痪,两风痉挛,但他依旧以不知疲倦的心从事创作,永不中断。最后,视力也不行了;在写作《耶弗塔》的过程中,他失明了。犹如失聪后的贝多芬,他虽双目俱眇,依然不知疲倦地、不可战胜地创作不已;然而他在人世间的胜利愈辉煌,他在上帝面前便愈谦卑。
如同一切真正的严谨的艺术家,亨德尔从不称自己的作品。但有一作品是他由衷地挚的,这就是《弥赛亚》。他满怀激之情这作品,因为它把他从自的渊中拯救来,因为他在这作品中得到了解脱。他在敦年复一年演奏《弥赛亚》,每次演的收(一次演五百英镑)全捐医院。这是康愈者对病人,已获解放的人对陷囹圄的人的捐助。他曾带着这作品走曹地府,他也要以这作品告别人世。一七五九年四月六日,已经病重的七十四岁老翁让人把自己领到考文特园的讲坛。忠诚的朋友——音乐家、歌唱家们,围拥着魁伟的盲者:他那空虚的、失去光辉的睛已经看不见他们。但当音响的狼有如海涛汹涌澎湃,数百人朝向他发风暴似的确信的呼声,此时疲惫的面孔顿时容光焕发。他挥动手臂打拍,严肃而虔诚地歌唱,仿佛他是牧师,正站在自己和众人棺木前,同大家一,为自己、为众人的解脱祈祷。只有一次,他哆嗦了一下,那时,随着“要响长号”的呼喊声响起了激越的长号声,他抬起呆滞的双仰望上苍,仿佛此时他已面临末日审判;他知,他工作得不错。他可以昂首走到上帝面前。
朋友们受动,把老盲人送回家去。他们同样觉得:这是一次告别。他在床上还嘴微动,喃喃自语,想在耶稣受难日那一天死去。大夫惊讶不置,不能理解,因为他们不知那年的耶稣受难日是四月十三日,从前那只沉重的手注正是在这一天将他击倒在地的,他的《弥赛亚》又是在这一天第一次奏响问世。在万念俱灰的那一天,他复活了。他要死在复活的那一天,以获取为永生而复活的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