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然而门上响起了十分激烈的敲门声。我知dao，红卫兵又光临了。果然，一开门便闯进来了三个学生，雄赳赳，气昂昂，臂章闪着耀yan的红光。他们是来押解我到什么地方去进行批斗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shen知自己毫无发言的权力。我只是一tou被赶赴屠宰场的牲畜，任人宰割，任人驱使。我立即偷偷地放下那只装着安眠药的袋子，俯首帖耳，跟着chu去。家里的两位老太太yan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押走。她们也同我一样一言不发。当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生杀大权cao2在别人手中的时刻。走在路上，我被夹在中间，一边一个红卫兵，后面还有一个，像是后卫。他们边走边大声训斥，说我的态度恶劣至极，竟敢反chun相讥。今天要给我一点颜se看，煞煞我的威风。我只有洗耳恭听，一声不吭。我意识到，一场特大的风暴正在我tou上盘旋。我以前看过的那一些残酷斗争的场面，不意今天竟临到自己tou上了。原来只是一个旁观者，今天成了主角了。说心里不害怕，那不是真话。但是害怕又有什么用chu1呢？我脑袋里懵懵懂懂，又似清楚，又似糊涂，luan成一团。我想到被绑赴刑场的场面。我还没有被绑赴刑场去杀tou或者枪毙的经验。我现在心里的滋味是不是同那件事有点相似呢？我说不清楚。事实上，我认为还不如杀tou或者枪毙，那只是一秒钟的事儿，刀光一闪，枪声一响，我就渡过难关了。现在我却不知dao，批斗要延长多久，也不知dao，有些什么折磨人的hua样…

一路之上，我不敢抬tou，不敢看别人。我不知dao，别人怎样看我。我想到鲁迅的小说：《示众》。我现在就是那个被示众者。我周围必然有一大群像小说中所说的观众。他们大概也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惜我不可能也无心去聆听他们的议论了。

不知dao是怎样一来，我就被押解到一个地方。我低tou看到地面，我知dao这是大饭厅，这是全校最大的室内聚会场所。我从后门走进去，走到一间小屋子里，那里已经有几个“囚犯”都成了达mo老祖，面bi而立。我不敢看任何人，我不知dao他们是谁。我也被命令面bi而立。我的耳朵还没有堵上，我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有的声音我是熟悉的。我只觉得人影纷luan，我只听得人声嘈杂。到场的人一定都是新北大公社的，井冈山的人是不会来的。我屏心静气地站在那里。蓦地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而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gan觉，知dao是响在别的“囚犯”的脸上的。我心里得到了一点安wei。但是立刻又听到了一声更为清脆的耳光声，声音近在yan前，我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我意识到，这一声是发生在自己脸上了。我心里有点jin张了。可是我的背上又是重重的一拳，tui上重重的一脚。我吃了老虎胆、豹子心，胆敢起来反对他们那一位女主人。他们把仇恨集中到我shen上，这是很自然的。我自作自受，又何怪哉？除此以外，我想还有别的gen由：有的人确实是从折磨别人中得到快gan享受的。中国古代的哲人qiang调人禽之辨。他们的意见当然是，人高于禽兽。可是在这方面，我还是同意鲁迅的意见的。他说，动wu在吃人或其他动wu时，张嘴就吃，决不会像人这样，先讲上一通大dao理，反复解释你为什么必须被吃，而吃人者又有多少伟大的dao理，必须吃人。人禽之辨，也就是禽兽与人的区别，就在这里；换句话说，禽兽比人要好，它们shuang直，肚子饿了就吃人或别的动wu。新北大公社的“人”同禽兽比一比，究竟怎样呢？

这些想法是后来才有的。当时我只是一tou就要被吃的牲畜，我既jin张，又恐惧；既清醒，又糊涂。我面bi而立，浑shen的神经都集到耳朵上，shenti上的一切bu位，随时都在准备着，承受拳打，承受脚踢。我知dao，这些都只能算是序曲，大轴戏还在后面哩。

果然，大轴戏终于来了。我蓦地听到空中一声断喝，像一声霹雳：“把季羡林押上来！”于是走上来了两个红卫兵。一个抓住我的右臂，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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