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响抱着我走校门时,一群女抬着几副担架急急跑来。我恍然望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她抬着担架的一角,从我边一闪而过。一双忧郁的杏形的睛满了迷茫和焦灼。还有那颗显的黑痣,正随着息不已的嘴一起一落。
本章尚未读完,请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日本儿叫咱牵着走,
“呼嗵”给他一砖。
从此“战争”作为一个压倒一切的词语储我的记忆,伴随着一个神秘的女。这个女的影时隐时现,笼罩着父亲的一生。
敢捡元宝敢打狗,
那天傍晚,我蹭上刘响的“洋车”去学校接母亲。学校却变成了一座医院,看不到一个学生。刘响带着我走校门,就呆了一下,说:“啊,伤兵!”我看到了一群肢不全、军装上染满血污的士兵。我的视觉第一次受到如此可怕的冲击,如同来到另一个充满恐怖的世界,满都是变样的人形。一条和半截胳膊的人,重叠地裹着绷带而变得大如斗的人,浑血污、面蜡黄、目光滞呆的人,脑袋像豆芽一样勾下来,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地横卧在场里,歪靠在墙上,如同被刀斧砍伐过、被烈火焚烧过、被野兽的牙齿啃啮过而失去了知觉的一树桩。
斑,斑,咱有手,
斑,斑,咱回家,小日本儿来了我打他,
我的嘴里。母亲的腹已经隆起,我知我将会得到一个弟弟。弟弟在母腹里的心焦灼有力。
我和母亲又坐上刘响的“洋车”回家,留下了老蔡。老蔡缩着脑袋,坐在车斗上噙着烟袋,漠然地望着空旷的湖面。我想他是在等候我的父亲。刘响向我母亲瞅了一,就架起车把,一声不响地在回去的路上跑着,一路上没有哼歌儿,气喇叭也没有叫唤。只有一面三角形小旗竖在车把上随风翻卷。他对母亲说,那是“人力车抗敌协会”的会旗,他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接着,我就在母亲的学校里看到了“战争”
父亲回来时,天已黑了,母亲却“噗”地灭了灯。沉默使我到了黑暗的沉重。黑暗中传来父亲的声音:“我说过的,我只是与她别。”沉默再次压迫着我。父亲又在黑暗中说:“不要多想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也要随学校去逃难,现在只有战争。”
夜晚,我的手痉挛着,手指像爪一样蜷起来。父亲一拉我的手,我就惊叫着把手缩回来。父亲把我抱到胡同一家小医院里,医生脸沉,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时,母亲正跟娘小声嘀咕。娘说:“那是吓住了!”娘拿着手电,掂起一把大扫帚,去到胡同,又把我的兜兜搭在扫帚上,手电一明一亮地照路,扫帚在路上扒着扫着,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拖长声音叫我的小名:
大鬼儿、小鬼儿都不怕。
娘嘴不使闲地念着小曲儿,一直把扫帚拖了西屋,才把兜兜揭下来蒙在我的上。那一夜,娘用兜兜裹着我,把我搂在怀里,用她糙、温的大手搓我的小手,半睡半醒地哼哼着“招魂”的小
教室窗里却传来骇人的哭叫。刘响抱着我凑近窗。我看见课桌已经并在一起,铺上了白的被单。一群白帽、穿白大褂的人正围着哭叫的声音忙碌。我忽地看见了一只没有血的大手,那是一只与人分离的大手,连着一截沾满血渍的胳膊,由一个白衣人用白瓷盘托着,像是刚刚从树桩上撅断的一截树枝,断茬上挂着蹦的血丝。白衣人把这只手丢在一个白的搪瓷桶里,手却不愿离去,又从桶里伸,青灰的手指颤颤地扒拉着桶沿。一个少了半截胳膊的人正在大声哭叫:“还给我,把手还给我,那是俺娘给我的呀!”刘响哭了。恐怖使我把脸颊贴在刘响的肩上,但在大桶后边的墙旮旯里,我又看见一堆与肢分离的手和脚,血淋淋地堆在地上。我浑发冷,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我把我的手叉着夹到胳肢窝里,觉得那里并不安全,又急忙把手藏到背后。我看见一个着大罩的人正向窗走来,就踢着刘响说:“回家,我要回家!”我看见大罩上有一双母亲的睛,就“哇”地大哭起来。罩在白帽、白大褂下边的母亲使我到是另一个人,但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快走,不要吓着孩!”刘响把我抱走时,我挣扎着,向母亲喊叫:“手,你的手?”母亲伸手说:“怎么啦?我的手怎么啦?”我看见母亲的手还在老地方长着,只是上了橡胶手。我又指着墙角,大哭说:“他们的手…死啦!”刘响抱着我离开了窗,又呆立在场上,格格地咬着牙骨说:“小日本儿,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