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niu与红绣鞋

我和父亲是在傍晚回到张庵的。

父亲领我到了村tou，在一扇破裂的木门上拍了三下，门在“吱呀”地响，狗在“汪汪”地叫。门开了。父亲又在我脑瓜上拍了一下，说：“快叫nainai！”我忘了是不是叫了nainai，但是我记得，nainai的目光第一次落在我的脸上，就有温热的水滴在我脸上“噗”地一下rong化了。狗却围着父亲打转，一跃一跃地竖起前爪。那是一只年迈的黄狗。父亲握着狗的前爪如同握着老友的手，摇了几摇，致以亲切的问候：“黄老，你还认识我么？”狗说：“呜——喔！”nainai说：“人还没听见动静，它就支棱着耳朵pen响鼻儿了！”父亲又躬shen对狗说：“多谢黄老！”

nainai牵着我的手，随父亲绕过草房，来到了后园，那里是一片枝叶茂密的桑园。后来我知dao，这就是“烙馍张”大祖爷留下的一亩“祖桑”厚实的绿yinrong着夕yang，淹没了知了的叫声和桑园shenchu1的草庵。我们走进桑园时，草庵那边有人影倏地一晃，消失在桑园的yin影里。nainai受惊地望着倏尔消失的人影，对我父亲说：“你看看，你看看，鬼又来勾你爹的魂了！”父亲望着绿yinshenchu1，shenshen地叹了口气，来到草庵门前站住，又拍着我的脑瓜儿说：“快叫爷爷！”

我没顾得上叫爷爷，只是惊奇地望着一盏过早点亮的油灯，灯光扑闪着，映chu爷爷印在秫秆墙上的影子。爷爷正光着脊梁斜倚在一张矮床上，yan睛半开半合，被蓝蓝的薄雾包围着，好像沉浸在只属于他的梦境里，受到我们的惊扰，才忽地睁开yan睛，慌忙chui了灯，把什么东西藏起来，连连摇着手说：“不要进来，不要叫烟气熏着我孙娃！”他从矮床上直起shen子，赤脚在地上扒拉着找到了鞋，颤巍巍chu了草庵。

爷爷很高很瘦，脊背驼成了弓形，像一只大虾。“这是斑斑，我在相片上见过我孙娃斑斑！”爷爷shen上扑过来一gu带有异香的冷风，目光凉凉地落在我的脸上。“你咋给我孙娃起的名？”爷爷责怪父亲“搬搬！你搬得够远了，还想往哪儿搬？”父亲说：“不是搬东西的搬，是斑斓的斑。”爷爷说：“啥？搬就搬吧，为啥要烂？我孙娃pi实，你咋搬也搬不烂。就是搬不烂也不能再搬了，哼，要不是鬼子往你们省城大学堂里扔炸弹，把你赶到了南yang，你也不知dao回来。我纵有铁石心chang，你娘也有掉不完的yan泪。”nainai就用袖口搌着yan泪说：“你守着你的草庵子就是了，别guan娃们！”爷爷说：“别guan娃们？那你是哭个啥？还不快去给我孙娃烙几张葱hua儿油饼，多放点儿油。”

nainai烙的葱hua儿油饼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油饼，还让我喝了从未喝过的麦仁儿粥。父亲嫉妒我有一个好nainai，便夸说他也有过一个好nainai，也是烙油饼的高手，说她坐在草团上，用一个竹签子翻着热鏊子上的油饼，烙好一张，就用竹签子挑起来，tou也不抬，只是向背后一撂，油饼就打着旋儿，从别人tou上飞过去，稳稳地落在他的爷爷的手上。父亲笑着说，他的爷爷就是吃了他nainai烙的油饼，才跟他nainai“好”上了的。如火如荼的恋情发生在为财主扛活的长工与财主家的女儿之间，比知识界大兴自由恋爱之风还早了大半个世纪。因此，父亲摇着nainai的拨火gun向我指chu，可以当之无愧地说，他的祖父母亦即我的曾祖父母是等级制度最早的叛逆者、“个xing解放”的带tou人。父亲的高论对于当时的我无异于对niu犊儿弹琴，nainai也似懂非懂，埋怨说：“你给娃讲些啥？那是他老爷爷、老nainai哩！”颇有些“为长者讳”的意思。

多年以后，家乡有一个说唱大调曲子的艺人来省城找我，说我曾祖母是他的姑nainai，张口就叫我表侄。我就急忙为表叔斟酒。半斤白酒下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忿忿然地说：“你老爷爷ying是叫我姑nainai吃了他的迷魂药，就跟着他私奔了！”又指着酒杯说：“倒酒！”好像我也欠了他的。

老张家的人却把这件事引为整个家族的骄傲，说我老爷爷小时候偷吃了“祖桑”树上最大最甜的一嘟噜桑葚儿，吞下了老张家憋了上千年的地气，虽说自幼父母双亡，八岁上就当了财主的放羊娃，却长了个五尺六寸五的大个儿（用现代的度量标准折算，应为一米八八），nong1眉大yan、宽额高鼻，shen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正像zuo鞋要有“鞋样”、扎hua要有“hua样”张庵族人说，我老爷爷应该是老张家的“人样”

老爷爷二十岁那年，剃了个光葫芦tou，腰里刹jin了三寸宽的板带，光脊梁上搭着小褂，去“小满会”上卖力气，往“短工市”上一站，比别人高chu半截。来这里卖力气的“麦客”们都仰着脸、挑起yan梢瞅他。一个来会上买力气

本章尚未读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