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男人前来认领。老骇然变,手抚着心说:“你们不要等了,都自找婆家去呀!”
老爷爷、老的日里有一个最大的欠缺,就是他们的情只长我爷爷一棵独苗。这要怪张庵正在裹脚的闺女和已经裹成小脚的媳妇们喜跟我大脚老逗乐,围着她讨要桑葚儿,还必须是她亲手现摘的长在枝上的桑葚儿。老说:“我当是叫我摘星星呢!”就脱了鞋,光脚爬到树上,将桑葚儿左一个、右一个地抛到树下,妯娌们笑闹着,东倒西歪地争抢桑葚儿,疯耍够了,老就抓住树枝打了个忽悠“嗵”地从树上下来。就怪这“嗵”地一,当天晚上,有了人样的胎娃儿就产了。族人说,那一下“嗵”得不轻,老从此落下了坐不住胎的病,产多次,才怀上了我爷爷。老爷爷心里不踏实,对桑树拱手施礼说:“桑大哥,要是我女人把你踩在脚底下惹恼了你,下我就向你赔个不是,咱俩就和解了吧!她肚里这个胎娃儿认到你跟前了,你就是他的老大,请你费心了!”桑树向他了。老爷爷就忙着给桑树培土浇。老也采下桑叶泡茶喝,摘了桑葚儿当饭吃。父亲说,这就暗合了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写下的桑树情,保住了我爷爷这棵独苗。到了我爷爷五岁那年,老爷爷已经成了方圆百十里的范围里无人不知的“桑杈张”一家人不仅吃上了烙馍和扁,每逢“小满”会上卖了桑杈回来,还要吃上一回比烙馍、扁一个等级的葱油饼、煎包、胡辣汤。
当我随父亲回到张庵的时候,老爷爷和老的故事早已有了一个悲剧的结尾。父亲说,在属于张庵的世界里,一个有超人的力量和灵、拼尽全力以主宰自己命运的男人和一个同样要的女人,也只是自然界两株壮的小草,野的生命力量和来自土地的智慧使他们得到了辉煌而糙的快乐,最终却没能逃脱自然界的灾难。
老爷爷五十岁那年闹蝗灾,颗粒无收;桑树上也生了虱,尽了桑树的。最能吃的人最经不住饥饿的熬煎。老爷爷喝了一冬的“月影汤”在床上望着老落泪。老说:“他爹,你不能哭!我还没见你哭过,你一哭,我心里就了。”老爷爷说:“我是哭你哩,我看要走了,陪不了你了。”老说:“大不了咱俩一起走!咱娃十八了,说下媳妇了,咱不用为他心了。”老爷爷说:“家里只剩下一把红薯叶,只怕咱娃也活不到草芽发!”正说着,西北风扑开屋门闯来,簌簌地刮起地上的碎秆草在床前打旋儿。老爷爷顿时来了脾气,梗起脖对风说:“你急啥?世上还欠我十个夹烧饼哩!”又对我老说:“你去关住门,别叫风来,我还想跟老天爷劲儿!”老急忙关上屋门,用脊梁在门后。老爷爷又凄然望着屋说:“娃他娘,把浇地跟河滩地典当了吧,只是要留住一亩祖桑。”
老拄着儿去到新铺,兜回来十个夹烧饼、一手巾兜包谷糁。粮坊里的伙计赶着一小驴儿跟着她,驮回来一布袋包谷。老爷爷说:“你赶熬一锅包谷糁,给自己垫垫底儿,也叫娃吃了醒醒,我对他有话。”他一气吃完了十个夹烧饼,怕胀破,不喝一,当即来了神,又站起来说:“他娘,不是咱不能活,是天不叫咱活,我还得给世上留下这十个夹烧饼的力气,叫老天爷看看。”又刹腰里的板带,扛着铁锨了村。
他回来时说:“好了,我把咱俩的墓坑刨好了。可我还剩下一合夹烧饼的力气没用完,还得给咱娃磨一斗包谷再走。”他推磨磨了一斗包谷糁,力气用尽了,就在床上躺下,叫来我爷爷说:“娃,爹娘给你留下一布袋粮、一亩桑园,你就接着往前走吧。既然来到世上当人,你就不能趴下。”
从此,老爷爷不再吃东西,一动不动地闭躺着,却有泪从他角里爬来。老说:“他爹,你又想啥了?”老爷爷说:“我想那麦葶儿,想叫你再把我的撑起来。”老说:“行,你先上路,我随后带上麦葶儿撵上你。”当晚,老爷爷心上“怦怦怦”蹦了三下,就再也不会蹦了。老给我爷爷补完了棉袄上的补丁,又熬了一锅包谷糁,也耗尽了力气,说:“他爹,等等我!”就歪在灶屋的秆草垛上,再也没有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