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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绝唱(7/7)

刘大个儿把我扒下来的衣裳组合成人形,挂在场旁边的一棵浑是刺儿的老槐树上。我看见一个只有空壳、没有脑袋的我,吊在树枝上随风飘

“站好!”刘大个儿用中指第二个关节叩打我的脑壳如扣打一个沉闷的葫芦“啥时候你的家长把制服送来,啥时候叫你回去!”接着向绿方块发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草绿的队伍排着整齐的方阵从我面前通过,我赤条条地立正,如一截剥了树的树桩。后来我曾多次怀着羞耻之心回忆当时的场景,竭力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将军正在检阅他的士兵。士兵们齐刷刷地扭着脖向将军行注目礼的时候,将军却叠放着两个手掌,捂在他不愿示众的地方忸怩作态。我还如此刻地记住了一九四零年十月十日的光,它以不合时令的燥炙烤在我未曾见过世面的小肚上。一只小苍蝇没有响声地飞过来,恰到好地落在我的鼻尖上,潇洒地翘起一条长,侍丽的翅膀。漫长的队列在有节奏的哨音中走上了大街,我才倏地从脚脖上提起,开始了向东后街大杂院的逃亡。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会那样令人不寒而栗地发怒。她向我喝叫了一声:“不许哭!”她自己却替我下了泪。母亲的腹正因为有了我的第二个弟弟而隆起,连气都有些吃力。她给我穿上一没有补丁的服装以后,就像一只气咻咻的母鹅领着她的鹅仔,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学校。场就在学校旁边,那是一块空没有围墙的开阔地。母亲靠在检阅台的下边望着那株刺儿槐,只剩下一张空壳的我正如一面黑的旗帜挂在刺儿槐的牙齿上猎猎作响。母亲的泪又忽地涌眶。这时候,我觉到了又一个弟弟在母腹中的躁动。母亲脸煞白,上发作了骇人的战栗。

我一等的绿恰在这时完成了盛大的检阅,排着三行纵队回到了场。母亲要我指认了那位梳着分而且抹了油的训导主任,问

“请问,是你揪着这个孩的耳朵叫他下跪的吗?”

刘大个儿有力地一下“不错!”

“你还很有技巧地踢了孩,用你穿着鞋的脚?”

“不错!”

“你还才华横溢地让他扒光了衣裳罚站?”

“不错!可是我要问,你想什么?”

“三天以前,我给你们训导写过一封信,说明他暂时没有穿上童军制服的原因。你本来可以通知家长,不让他参加检阅,甚至可以让他退学,而绝对不可以如此野蛮而又如此能罚、戏、羞辱一个孩!”

刘大个儿脸上有几颗豆粒样的麻涨红了。

“那么,你想要怎么样?”

“我只不过要告诉你,即使是一个最贫穷、最微不足的孩,也享有与生俱来的人不受侵犯、人格不受侮辱的权力。”

刘大个儿像是望见一个奇迹似地望着我的母亲,怪笑说:“哈哈,领教了!请问,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我还要告诉你…”母亲平静地说“我看到了一个戕害儿童的败类!”

“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母亲…”

母亲发作了临产的阵痛,一颗颗豆粒大的汗珠从她没有一的脸上下来。母亲抓住我,疼了我的手,却不能移动脚步。多亏小姨领着一辆黄包车急急跑来,把母亲扶上车,就车夫快跑,埋怨说:“你要把孩生到场上算咋着!”

刘大个儿在后喊叫:“不就是一个难民嘛,有脾气找小日本儿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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