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中山路西沿,警备司令为了防止游行队伍通过中山路,发布了禁止通行令。父亲又望着怀表说:“绕路走吧,大家等急了!”
父亲又领着我穿过书店街,准备绕行角,再到女师。谁知到了相国寺后街,又正好碰上游行队伍。我看到一条红的横幅下边,有人举着一个墨黑的大灯笼。父亲说:“这是说,漫漫长夜里,灯笼都黑了,没有光明了!”灯笼旁,有人用竹竿挑着整架的骷髅,是从医学院实验室里取来的,赤的白骨,龇着白厉厉的牙齿。父亲又说:“这是说,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啊!”游行队伍所到之,行人都驻足鼓掌,有些店伙计也起来,与学生一起呼号。到了行角东边,游行队伍把一辆小汽车包围起来,小汽车动弹不得。学生们用红土和石灰在小汽车上写满了号,小汽车立即变成了一只爬虫。一个学生爬到车上发表演说。父亲立棱着脚尖看了看小汽车,又说:“坐小车的此公,是接收大员张厅长啊!他大大地发了一笔国难财,今天陷民众包围了!”父亲又突然问我:“你说,二十多年前,爸爸我在哪里?”看我茫然不知所问,父亲指着站在小汽车上发表讲演的学生说:“我就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那时候,我的血的。现在,靠他们了!”
我们随着游行队伍到了行角,忽然发现,宛儿姨正在路对面人群里向前挤着,却被一排手持冲锋枪的军警挡住了。她从军警向这边传话:“你们不要挤了,又改日举行了!”我认定,这是命运不让父亲和宛儿姨失去他们的“理由”
当晚,军警在H大学门前架起了数机关枪,封堵了校门。机枪手匍匐在地上作准备击状。军警由“青年军”校的“职业学生”带领着,闯学生住宿的东斋,抓走了七十多名学生。警车发凄厉的嚎叫,夜不息。
那几天,父亲愤愤不平地在书斋里踱步,后来,就与别的教授们一起面,分别保了被捕的学生。父亲保的两个学生狱后,来到西一斋向父亲表示谢,接着就离开学校,下落不明。父亲在西一斋门前散步时碰到一个穿“青年军”军服的学生,他趋前问父亲:“张先生,你知你保释的学生到哪里去了吗?”父亲反问说:“他们能到哪里去呢?”“青年军”说:“去黄河北投八路了,张先生是有责任的呀!”父亲说:“他们到哪里去,是他们的自由,我保释狱的只是我的学生。”“青年军”说:“哦,请原谅,我只是给先生说一声,请你不要别的事情,只自己的学问就是了!”父亲说:“好呀,下就请你一起散步,谈谈你的功课吧!”“青年军”说:“谢谢先生,下次再向先生请教!”
那天晚上,军警又抓走了几个学生。
次日,宛儿姨又是那样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三下,又是那样没有声息地走了书斋,又是那样轻轻息着望着父亲。父亲默默地望着宛儿姨,凄然说:“顺乎自然吧,现在的世顾不上‘玉’了。请你把曲谱保存好,我们以后用得上的。宛妹,你要珍重自己!”宛儿姨泪说:“你也要珍重自己呢!”
母亲从鹿邑回来了。鹿邑的学生也在游行,军警也在抓人。豫东的枪炮声像是夏天的雷阵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里轰隆、噼里啪啦地从上落下来。母亲一旦去到学生中间,就会表现姥爷家族的“遗传基因”总有一批“激派”的学生围绕着她,在她的住聚会。母亲被学校解聘了,却有一群学生护送她回到了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