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挑战式的表情,似乎一再克服那胡髭的障碍,活动着他厚重的嘴说了下面的一句英语:
“Local,butnotlocalcolor…”本来,卡尔罗斯·拉玛不仅他自己的英语能力虎虎,而且他还瞧不起英语,他那虎虎的英语是否表达了他的意思,看不他给以认真思考的样。只是一只手掌在他不堪重负的大鼻前连连摆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意思是让我拿起斟着玛尔伽里达酒杯。我接受了他的劝酒,一喝下半杯。牙疼痛依然未减,不过那莱姆树味和盐味似乎给了仍在牙疼的我以勇气。我理解卡尔罗斯使用并非他那母国语的语言了。虽然他用了Local这个形容词,但是此刻不是Localcolor的意思。总之,可能是Localanaesthteic局麻醉这个意思。他看我喝了一小酒,便把他杯里的酒一喝,用那通红的把边的盐粒添光。力充沛的老人维塔立刻拿来第二杯玛尔伽里达酒,卡尔罗斯照旧麻利地一喝,我也知因为酒劲牙开始疼起来,可是只好拉架势把一杯剩下的那分和第二杯都一饮而尽。接着便是第三第四杯玛里伽尔达。卡尔罗斯似乎是这个酒吧的常客,他平素喝的量,店主好像已经为他预备好一大壶的玛尔伽里达。
因为酒的麻醉作用,再加上就着酒服下镇痛剂也见了效,已经折磨我足有一百个钟的牙痛,虽然不过是暂时的然而已经到止住了。因为疼痛减退,我就把调整下颏活动的自在钩摘了下来,这时,下颏往上扬起时牙和牙有自觉症状,略有疼痛,但是疼痛过后牙和牙的实在消失了。于是我意识到自己有对卡尔罗斯谈些什么的烈冲动。卡尔罗斯大概也是因为玛尔伽里达和镇痛剂的作用,和酒劲发作之后常常现的弛缓正好相反,表现十分旺盛的力摇晃着大脑袋和壮的上等着我开说话。但是,我虽然有烈的表现望,我此时此刻却只是可怜地说了一句西班牙语:
“IGracias,Garlos!”
我这句话成了卡尔罗斯谈话的引线,仿佛立刻解除了一直保持的自我控制,兴采烈地讲起来。卡尔罗斯不是用西班牙语讲的。不过他那英语,妹妹,和方才那漫不经心的说法完全相反,而是充满活力的。他用英语一说,使人到这位画家而且又是术史家的话足够地表现了他内心的沸腾神,给人以被他的话是拉了过去的力量。从历史上说,西班牙语蹂躏了他的母国语,使该国人的血和西班牙人的血混合,现在他如果回到哥比亚,很难说不被杀害,所以才定居于墨西哥,在这情况之下,迫使他不得不靠支撑这一构造的北人的语言来讲话。我只是从这意义上大致把承受着内外双重扭力牵掣的卡尔罗斯的语言表现传达给你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是,妹妹,你大概会怀疑,连这类事情对于记述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为什么也是必要的?我望着你的彩幻灯片,同时把浮上心的一切全都写下来,因为我发现了写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方法。
卡尔罗斯·拉玛特别谈了他和我相识的原因,那是我在我们研究所的公开讲座上作了题为“日本人中的墨西哥人民版画家波萨达”的讲演,他对于我的讲演颇有共鸣,话就从这里开始谈起。
我当时的讲演谈了波萨达一向闻名的骸骨的主题,除此之外我还谈了波萨达描写的灾难的主题。比如:畸形儿的诞生,洪、大火、传染病等等天灾。事故、幽灵、超自然现象、犯罪、自杀。其中特别是表现畸形儿诞生的许许多多版画,例如只是外形才像的双胞胎,没有手臂却多两条的孩,产妇生了三个婴儿同时又生了四牲畜等等。卡尔罗斯说:
“你把那些诞生畸形,看作波萨达以及他代表的世纪末墨西哥人民的表现行为心,是正确的,我是据自己的经验这么想的。”卡尔罗斯已经过了二十岁或者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获得洛克菲勒财团给的去欧洲留学的路费,带着一册波希的画集就上了船。他把自己的据地置于德国,过着外国人尽可能最低的经济生活,学习绘画。他以波希为媒介发现了文艺复兴的表现之中,就常常遇到畸形的诞生,使他内心大受震撼。青年卡尔罗斯画的假双胞胎的两个、四只手臂、四条、但只有一个肚,使人产生能够用手指挨着个摸到的觉,而且,把生下这畸形儿的母亲、父亲,以及他们的家乃至整个村落,每个人心里就像堵上一团漆黑一般的悲惨震动,就像理所当然似地降临到自己上一般。这就是说,他对于宗教战争下所谓文艺复兴的世,对于个生存的人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是逐一加以咀嚼的。总而言之,他在德国一面上大学,一面去各地旅行,同时,认真地思考了人们对于他读过的格里豪森①的《痴儿历险记》,是如何思考、如何觉、如何想象而生活下去的——
①HansJakobchristoffelvonGrimmelshausen,法国作家(1622?—1676),代表作自传的《痴儿历险记》为德国教养小说的名作——译注。
青年卡尔罗斯为什么要亲自会他独特的经验呢?只要说说他自己的经历就会一目了然。卡尔罗斯生于哥比亚山区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人们仍然过着《痴儿历险记》中所描写的那生活,实际上就连假双胞胎那样的婴儿也往往降生于世。而且,他的亲戚家里就生过连婴儿,也就是畸形双胞胎。当卡尔罗斯谈到蒙泰涅①关于诞生畸形儿的以下叙述时,他甚至想到叙述的就是他那可怜的外甥。妹妹,如果引用《岩波文库》的日译本上的话,那就是这样的:没有的小婴儿贴在大婴儿的房下面“把肢不全的婴儿撩起来看,他的下面竟然有另一个孩的肚脐。”那畸形儿诞生的夜里,亲戚们都来了,大人们没完没了的议论不绝于耳,致使少年卡尔罗斯无法睡觉,夜里他躺在铺着草的床铺上,想到围绕着银河系的太旋转的一颗星星就是南的名叫哥比亚的国家,在这个国家的一个小地方的小山村里诞生并在此死亡,仿佛芥一般渺小的自己,因而非常恐怖。但是当他想到,现在面对堆房的石墙抱而睡的自己是属于这个村庄的,是属于连周围这一带在内的这块地方的,属于哥比亚这个国家的,属于南的,属于地球这个行星而围着太转的,属于银河系而是宇宙的一个成员时,非常幸福之不禁涌上心,把方才的恐怖冲得烟消雾散,过分的兴奋险些把撒来…——
①MichelEyguendeMontaigne,法国思想家,理学家(1533—1592),攻法律,曾任法官。1571年退职,从此专心写作《随想录》。这一著作不仅当时被称为人类知识宝库,而且对现代也产生了刻的影响——译注。
“我那时还是个孩,这一经历的本意义当然还无从明白,倒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的教授先生!但是在德国狼期间,每当自己想起南哥比亚的山区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就到,离这世界中心这么遥远而且那么偏僻的地方,诞生畸形儿就是难怪的了,而且倒是理所当然的。与此同时,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市场上卖泥人的摊上,浑齐全而且匀称的一概摆在中央,那些缺这少那、歪七扭八的,难不是尽可能地摆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吗?而且那摆法不是很合适吗?我只有在心灰意冷非常郁闷的时候才到西班牙语期刊、报纸的书店去,然而在那里我却找到了波萨达的版画集。结果是我的全心受到它的挑战!原因是那上面就是《痴儿历险记》所表现的。而且就是这位波萨达,不顾自己悲惨,忍受着饥寒,从疯狂绝望的欧洲,隔着大海,把遥远而偏僻的墨西哥,偏僻的墨西哥的偏僻地方所发生的异常情况,如实地用他的画面表现那里的现实就是这般模样,就是这么令人吃惊的反常,人的肢如此残缺不全,如此畸形。我越过那些由于生了畸形儿而惊慌万分,羞耻,惟有悲痛和畏怖的那些农妇们的,不仅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墨西哥,而且看到了中南的所有人们!
“于是我立刻开始了作为一位画家的工作。我在汉堡的廉价旅馆打工,一天十八小时的活,但是我的灵魂却似乎飞向南的我的祖国,我的生之地,我曾经目睹过诞生连婴儿的那人家。我就是这样以二十年来的时间和远隔大西洋的距离,在我的工作中,反复地呼唤着孩童时代曾经梦想向宇宙扩大的那一夜…”
妹妹,哥比亚的画家兼术史家的汹涌澎湃的情,滔滔不绝地讲了这番话。从他讲话的气上看,可能是从我主讲的关于波萨达的讲义中得到启发和刺激而引起的。但是我在听他的话过程中,反而理解了自己为什么受波萨塔的引,有些事情在本的地方受到他的鼓舞。我也把卡尔罗斯从曾经遇到哥比亚某一偏僻地方的堆房草上生下联婴儿的那天晚上的经历发,在汉堡完成了他的工作,看和我写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是质相同的。既然这主要是受到波萨达的挑战,那么,我对于从父亲=神官的斯达教育接受下来的传承中,连那最奇怪的细节都不能漏写一笔。
我们连彼此牙痛的事也记不清了。于是喝了许许多多的玛格丽塔酒,因为卡尔罗斯实际上发明了所有的借以杯的理由。他首先提为波萨达杯,说是为了向我们俩一齐挑战的波萨达杯。还说,当然,也得为了你方才说的即将开始的工作而杯!然后为了由于波萨达我们俩才成为朋友的这个墨西哥国,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杯!卡尔罗斯说完这些,地抬起支撑着他红彤彤的大脑袋的上,而且把靴筒的蹭得发响地凛然站起来,喊:
“IvivaMēxico,hijosdelachingada!”然后就直着朝我旁的长椅上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