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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唱诗歌的么?你也唱个我听听。”她带着好奇的微笑要求我,像孩似的:我唱一个,你也要唱一个!
我跟她说,我不是“唱诗歌”的,而是“写诗”的。可是,我怎么也不能让她明白什么是文学概论对“诗”的释义。在解释的过程中,我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什么是“诗”人民的创造一旦学院的殿堂,就会失去它纯真的朴拙,要想反璞归真,语言是无能为力的。我开始理解,诗人和作家为什么光到群众中去还是不够的,他必须要和群众共命运,同情。最后,我只好说“诗”就是歌词儿;我写的东西,她可以唱,但我并不会唱,只会念。
“那么你念个我听听。”她说,并摆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神情。
我轻轻地咳了一声,却不知念什么好。念什么?我蓦然发觉我过去发表的作品只能说是打油诗,都不适于带着情来朗诵;有的可以说是情充沛的诗,虽然是写给群众看的,但如果念来,她肯定会莫名其妙。并且,我也不会朗诵。诗人不会朗诵,至多只能算半个诗人,甚至连半个也算不上。我惭愧地认识到我过去的不可一世的浅薄。半晌,我选了李白一首最通俗易懂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望明月,低思故乡。她坐在炕上,似乎也为之所动,但旋即嘻嘻地笑了起来,接着又笑得前仰后合,倒在炕上。
“哎哟!笑死喽!笑死喽!…啥‘地上霜’、‘地上霜’!”她又翻坐起,脸朝着我,嘴大张大合地,在灯下学我说“霜”字时的形:“霜——霜——,…”
原来,她的语音受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的影响,说汉语“霜”字靠尖气,只略微一张就行,我说“霜”时要送气,要张开,连下颚也动弹了。
“这个不好,”她说“念个别的。”
我念李白的诗,心情是悒郁的,声调有几分伤。李白尚能“思故乡”而我连故乡也没有。人事档案上的那个籍贯,不过是祖籍,我从来没有回去过;妈妈在北京也是客居在别人家里。我会到,痛苦的不是“思故乡”而是无故乡可思。此时此刻,我那无家可归的飘零和失去了系的植似的蔫萎状,却应该用崔颢的“日暮乡关何是”、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来表达才合适。而她嬉笑脸的怪模样,即刻把我的满怀愁绪一扫而空,使我破涕为笑。我看来她是故意这样的。这就是贴微的“柔情”是什么“披肩”也“覆盖”不住的。我激地看着她,心突然来李煜的一句词:“斜倚牙床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但我赶勒住了我的心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