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田里,他仍不卸车,手着鞭杆,我卸一堆,他往前赶一截。一大车卸成四堆。他赶的速度比别人快,第一趟回来,我们就甩开车队,独来独往了。
所有的劳动全是因为饥饿才变得沉重的。现在,我越装越熟练,越不慌不忙。我开始用劳动生理学的方法,来寻找拿叉装时腰、臂、在每一个动作中的最佳角度和着力。我把从叉齿叉堆到撂笆这一过程分解成几段,很快,我就确定了每一段里腰、臂、相合的最佳角度和最佳着力。一经确定下来,动作就程式化了,不但不费力气,并且姿势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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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喜喜就是一个技术的车把式,是这个队的阶层劳动者。…他把车赶到堆跟前,圈好芨芨草编的笆,下车,走到墙底下一蹲,装着修理自己的鞭梢,却不动手装。他摆这阵势,就是要我一个人装车卸车。
应付。这时,脑的灵活和手脚的麻利比积累的经验更为重要。而一旦赶上了车,在没有机械化的农场,车把式就算是一个阶层的劳动者了。
“坐后面!”他甩着鞭走到车旁边,恶狠狠地说“辕重了!”我知前面装的并不重,他是有意要把我赶到后梢去坐。大车上,车轴以前属于“席”车厢,坐在车轴后面那分,一不小心就会颠下来,比“席”还。但我装完了这一车,我对我的力有了更充分的信心。我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全的孔都张开了,我潜在的力量无阻挡地释放了来,而且到潜力之下还有潜力。这发现叫我到无比地欣,无比地喜悦——我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
啊,我要记住,我要记住,你宝石般的指纹!
装完第四趟,我明白无误地知我住了,我胜利了!我几乎还和装第二趟时那么有力。旁边看的女农工有的在嘲笑海喜喜,说他是“哈熊”——这个词是无法翻译的;谢队长态度莫测,不时地“熊!熊!”不知是骂海喜喜,还是在骂我。海喜喜不好意思再蹲在车旁边了,他不是上厕所,就是站得远远的。而此刻,我内心却遵循着一普遍的心理规律,越过了我既定的目标,向新的目标发展了去。这个目标其实和原来的目标方向是一致的:我住了,我胜利地应付了这场挑战,即刻就想到要由我来向他挑战。现在想的不是不被他压倒,而是要压倒他!我们拉了第五趟回来,别的车只拉了三趟,那个“死狗派儿”车把式只拉了两趟,谢队长抬看看太,喊了一声:“收工了!”但我却喊:“不行!我还没过瘾哩,我们再拉一趟!”
我取下四齿铁叉,像他一样:“啐!啐!”响亮地朝手掌啐了两唾沫“刷、刷、刷”地抡起叉杆。车装满后,我把叉朝车上的堆一,上车,坐在车辕上,掏那宝贵的“双鱼牌”晃着,起烟来。
厩多半是草末,并不重,一叉下去能挑起一大团,用四齿铁叉挑百十下就是一车。
现在,在堆前装的只有我们这一辆大车了。到第三趟,所有在堆旁边翻的男女农工,包括谢队长,都看了我们两人的蹊跷。海喜喜把车停到位置上,大明大白地,毫不掩饰敌意地在车旁一蹲。他不烟,手不停地缠着他的鞭梢,好像不是准备打,而是准备在我不力时我一顿。农工们吃吃地笑着,轻声地指着,评论着。我无异在表演。而这时,我越越有劲,倒不完全是为了向他应战,而是我快地觉到了我青的活力。我已经解开了我棉袄的扣,在十二月的的光下,敞开了我像手风琴键似的膛。在一叉一叉中间短暂的间歇里,我偶尔也摸摸这两排琴键。它是漉漉的,的,然而又是有弹的。它竟会使我联想到苏联红军歌舞团访华演时演奏过的《刀舞》。这两排琴键正奏着一曲带有哥萨克风格的凯歌。
第六趟回来,冬天的太快落山了。山没有云,没有晚霞,的山峦披着一片沉郁的黛青。一群群昏鸦麻雀,从已经没有一颗谷粒,只剩下几垛草的场院那边,从号那边呼呼地飞过乡间的土路,落到像荆棘一样枯的小树林中雀噪不停。空气有了,下的尘土向上翻腾一阵,很快就倦倦地沉落下去。阵阵凄凉的寒意迎面扑来。我裹破棉袄,坐在车栏上。前面,是海喜喜有伛偻的背脊。那脊背上一览无余地呈现他闷闷不乐、甚至是苦恼的心情。兀地,不知怎么,我也和他一样,到闷闷不乐,到苦恼,到无趣,到抑郁…胜利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像掉一个冰凉的井里。田野上阒无人迹,淡紫的暮霭向我们合围过来。一条孤寂的忧郁的土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向他表示宽容和鄙规地一笑,下车,坐到后梢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