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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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
“这,这…”我不知是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我理解他的好意,理解他的豪侠气概,理解他的男汉的宽怀大度,但这却使我非常羞愧。我再也不愿受人恩惠的人了。
唱完,他使劲地一拍大,沉重地叹息一声:“唉!女的是年轻人!”我懂得歌里所唱的“嘴脸儿”是“面”、“名誉”的意思,更一层说,还有男汉的自尊心。他的表情和歌声,带有一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的悲剧彩,使我的心缩成一团。他本来是可以在这里定居的,成家立业,娶妻生,然而他现在又要去飘泊了。而他这次去飘泊,却和我有极大关系;我成了他命运中的一个破坏因素。我也沉痛地低着,好像有一条鞭在我上晃悠。
见的地方。白天别拿,到夜黑去背,小心别让人看见,懂不懂?”
“现时不走啥时辰走?”他鼻孔里嗤笑一声“你当是我能大天白日里走啊?!我告诉你,我不比你们,你们有、粮关系。你们要走,办好手续就行。我他妈是个盲,又有本事,这个穷窝窝抓还抓不来哩。他们就想着我留下给他们使力气。我大摇大摆走,他们非派人拦我不行,不好还要捆我一绳。去年…现时说是前年的话了,好些个跑的人都挨过他们的绳…”
“怎么?”我诧异地问“你现在就要走么?”
熊!这达儿荒地多得很。到秋上,我足足收了三四百斤哩。这事儿谢胡知,可他没跟场说。这熊,还是个好人!所以我服他。”他们总是把我看得很尚——“不吃偷来的东西”——只有我自己知我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我想起我怎么骗老乡的黄萝卜,怎么去搞伙房的稗面,怎么去蹭缨的白…我情愿去骗,去蹭,而海喜喜却是凭自己的力气去开荒,这里面存在着多么大的差别啊?我和他,究竟谁尚呢?我皱着眉这样想。“那么,你带走不好么?”我诚心诚意地为他着想。“我不带!我走到哪达儿都短不了吃的。不像你们,一个女,一个念书人…”他又指了指炕角“你看,我还有这么一大堆铺盖哩。”我才发现,我们俩现在是坐在光光的炕席上,炕里面的一角,摞着一卷打好的行李,跟一个白木箱捆在一起。两扎的是西北人常用的背绳结,弯下腰一背就能走的。
“你放心,这不是偷来的。”他误会了我犹豫的原因,说:“我知你们念书人不吃偷来的东西。你不知,我跟你实说了吧:我一来这达儿,就在两边荒地上了一大片豆。
大铁壶吱吱地叫着;牲在隔悲愁地叹着鼻息。我们不说话,小屋里顿时充着沉闷的空气。他又端起杯咝咝地茶,一直到茶底。然后,他啪地放下杯。仿佛他刚才喝的不是茶,而是酒,醉醺醺似的晃了晃脑袋,眨眨睛,用大掌抹了抹脸。接着,一压抑的、怆凉的歌声从他腔中徐徐地响了起来:甘肃嘛凉州的好吃(呀)喝,为什么嘴脸儿坏了?嘴脸儿坏了我知(呀):尕妹妹把我害了!
“到哪达儿去?中国大得很!我跑了不少地界。我告诉你,”他啪啪地拍了两下脯,自豪地说“我喜喜有技术,有力气,哪个地界都迎我。我这先到山下我姑妈家去,过了年,翻过山就到内蒙了。那个地界也有农场,工资还哩!这话,你跟谁也别说。”我:“你放心,我不会跟人说的。不过,你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我听谢队长说过,你过去就跑过很多地方…”他突然又垂下,目光沉而呆滞地盯着炕桌,表现不愿再听我说下去的模样。我知,他这样犷而自信的人,一旦了自己的决定,是没有什么人能劝止他的。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又地叹了气,摆了摆手,像赶蚊一样想把所有的苦恼都赶走。随后,很快就从那醉意中清醒过来,振作起神,拎起大铁壶给两个杯都续上,挪了挪,靠近我说:“喂,小章,你跟我说实话,你念的是啥书?我看那像一本经哩。我告诉你,我趴在她家后窗上看了好几次,都看见你在念书。实话跟你说,我小时候也念过经。”
缨没有问过我的问题,他倒注意到了。我很兴有这样一个机会使我们都轻松下来。我拍拍《资本论》对他说,这不是“经”是克思写的书。他又问我,念这本书有啥用呢?我说,念了这本书可以知社会发展的自然法则;我们虽然不能越过社会发展的自然法则,但知了,就能够把我们必然要经受的痛苦缩短并且缓和;像知了天以后就是夏天,夏天以后就是秋天,秋天以后就是冬天一样,我们就能这自然的法则来决定自己该什么。我说:“社会的发展和天气一样,都是可以事先知的,都有它们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