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着,用方音念叨着,眯的睛里动着思索的光芒“必——然——。我懂。咱们也有这个说法,咱们叫‘特克底勒尔’,就是真主的定夺。
世上万事万该是啥样,都是‘特克底勒尔’…”
“哦,那是不一样的…”我准备向他解释。
“一样,一样!”他执拗地摆摆手,用不容置辩的气武断地说“有‘特克底勒尔’,那是真主的定夺,就是你说的‘必——然——’。可还有‘依赫梯亚尔’,这是,这是…我闹不清你们叫啥,反正就是‘依赫梯亚尔’。比方说吧,我本来是满拉,学成了能当阿訇的,可我不好好学,满世里跑,这就是我的‘依赫梯亚尔’。要是我了坏事,不好人,受了刑罚,那跟真主的定夺没关系,跟‘特克底勒尔’没关系,那是我自己‘依赫梯亚尔’的。要不的话,那真主对我的惩罚就没理了。我不能把罪过推到真主上,说是真主让我去的。‘特克底勒尔’是真主的决定,‘依赫梯亚尔’是自己的决定…”他这番表述得并不很清楚的话,不知怎么,在一瞬间却使我的思想受到一冲击。这使我大为惊奇。“芝麻开门”本来是句毫无意义的咒语,却也能打开一扇沉重的石门。唯心主义哲学和唯主义哲学对同一事分别使用的不同的概念,总有可以沟通的共同因素。我明白他说的“依赫梯亚尔”在唯主义者说来,应该是“人的选择”的意思。那么,我虽然在一个命定要灭亡的阶级“特克底勒尔”要灭亡的阶级,可是这里面还有我的“依赫梯亚尔”还有我个人选择的余地!与此同时,他的话,也启发了我应该怎样去理解最近以来一直令我困惑的问题:克思主义指了社会发展的自然法则,她的科学和真理质是我信不疑的,但另方面,我们现在怎么又会搞得挨饿呢?原来这里面还有个“依赫梯亚尔”如果人犯了错误,不社会的客观规律办事而受到挫折,是与克思主义无关的!人的暂时的错误和暂时的挫折,绝对无损于克思主义的正确…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他还在饶有兴味地说着。但下面的话全是他当满拉时学的宗教词语了。也许他是要排遣心中的苦闷,暂时摆脱尘世的烦恼,想到他想象的天国里去遨游一番吧。他越说越兴奋,然而也越说越荒诞了。
羊圈那边又传来咩咩的惨叫声。这不知是宰第几只羊了。号离羊圈不远,咩咩的叫声更为凄厉。听到羊叫声,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陡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垂不语了。
灯的光焰了两下,骤然暗淡下去。“熊!快没油了。”他起来骂了一句,把灯拧长了。得净净的玻璃罩里顿时冒一黑烟,即刻把灯罩熏一污黑的纹。他欠过去想把它拧小,但大概又想起很快就要走了,于是又缩回手去,仍在我对面坐下。
“哎,小章,你跟缨成家吧!”他忽然没没脑地跟我这样说。“哦,我…”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建议,愣了一愣。
“我跟你说,缨是个好女。”他说“啥‘国饭店’,那都是人胡遍哩!我知,那鬼女机灵得很,人家送的东西要哩,可不让人沾她。真的,你跟她成家吧。你跟她过,是你尕娃的福气。”
“我…”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啥没想过!”他气恼地一拍膝盖,瞪起睛“你尕娃别人模狗样的!你以为你是个念书人,人家不上你是不是?我跟你说实话,有一次,我趴在她后窗上看她洗澡,吓吓!她那个,还有那个腰…嘿嘿…”绿化树他总有叫我意想不到的言谈举止。我情不自禁地失声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到了他的真挚、诚恳和关心;从他的话里也证明了缨至少在这个队上是清白的。同时我也明白了,有一次缨说到他时,陡然停住了话题是什么意思;她肯定发现了他的这荒唐行径。此后尽他对缨很好,关怀备至,而她却总说他是个“没起的货”原因就在这里!“咋样?”他最后问我“你还想咋样?现时又不考秀才,你就是满肚书,人不用你还是白搭!那女可是针线锅灶都拿得起、放得下,田里的活也能。跟了你,只怕还亏了她哩!…”羊圈又响起咩咩的羊叫声时,他说他要走了。他一气喝了茶,把大铁壶从炉台上提开,让我帮他背起那一大摞行李。“背得动么?”我担心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