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璧一开始也想两全。但即使她愿意牺牲自己的政治生命和政治前途,女呢?难让他们也沦万劫不复的地狱黑牢?倒是作为父亲的顾准想得“周到”1966年,当他看到女儿的思想与自己尖锐对立时,为了保护女的前途,与汪议定,今后就让女把他作为“反党右派”来看待,让女和主文化为一。他甚至很少回家或不回家,以确保女和自己划清界线。由于同样的原因,汪璧也痛苦不堪地同意了丈夫的决定。她只是衷心祈望“顾准能逐步向组织靠扰,而组织上则逐步谅解顾准,于是,一切又恢复常态。”
是不好理解,再怎么说,顾准也是他们的爹呀!没错,当时的顾准确实又“黑”又“脏”谁沾边谁倒霉,但也不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顾准的弟弟陈之、老朋友骆耕漠、弟吴敬琏等等就没有回避(顾准病危时他们都在床前陪伴),就连张纯音的女儿咪咪(徐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也和顾准成为朋友。就在顾准的女拒绝来医院看望护理他时,远在兰州的咪咪却给她敬的顾伯伯写信说:“我就是你的亲女儿”两两对比,难不发人思吗?难怪当顾淑林和顾逸东参加告别仪式时,一位老先生看他们的光,会“像刀一般。”
那就恕我不恭了。
这当然不能怪顾准。当时,他也在千方百计打听家人的情况,甚至在为家人攒钱攒粮票。但他被牢牢地制住了,一消息也得不到。他同样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可惜这些情况女们都不知,知了也未必能抹去心的影。至少是,一边是很少回家、却不断给家里惹麻烦添带来灾难的父亲,一边是受尽惊吓、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女的站在谁一边,将心比心,还不难理解吗?
从六十年初
汪璧自杀了。留下的是无法弥合的裂痕。
女们毫不犹豫也别无选择地站在了汪一边。
汪璧的立场,就是“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立场。汪璧也是个老党员,早在三十年代就参加了党领导的地下革命斗争。六十年代她帮顾准“销毁罪证”时手法熟练动作捷,就因为她当年用这办法对付过特务。对于这样一个老党员来说,党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党的思想就是她的思想,党要她奔向何方她就奔向何方。因此,当一个足以死人的两难问题摆在她面前时,她的内心世界就分裂了。这个问题就是:要革命还是要顾准,跟党走还是跟顾准走,相信主席还是相信顾准?她当然是要革命的。顾准也要革命。这本来不成问题,他们是“革命夫妻”么?问题是,一个人是不是革命,并不由他们自己说了算。顾准说自己是革命者,别人却说他是“反革命”而这些“别人”又据说代表党。这一下,汪璧就像哈姆雷特一样,不知该生还是该死。甚至就像祥林嫂一样,连“死路一条”都没有(请参看本书《忏悔与人》)。诚如顾准次顾南之(梁)事后回忆所说:“她实在是没有一条好路可走啊?”
仪式结束后,弟两人抱痛哭“心中的哀伤难以言传”事后,顾逸东把一切责任都揽了下来:“过去的事情,都是我这个兄长的的责任,请求世人不要责怪我的弟妹”可见,他们既非无情无义之人,也非品质恶劣之人,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又实在难以让人接受和理解。
然而她盼来的却是失望。顾准并没有“逐步向组织上靠扰”反而越走越远;组织上也没有“逐步谅解顾准”反倒越整越凶,最后,连刘少奇、邓小平、陶铸这样的党的最层领导都被打倒,她一个“右派老婆”、“反革命家属”又能有什么指望?
依我的猜测,女们不愿见顾准,倒未必是自私(怕受牵连和影响),多半也是心里有一份怨恨(这一想必他们现在不愿意说来)。所谓“怨恨”也未必是因为顾准“害”了他们,而多半是因为顾准“害死了”他们的妈妈。顾准的妻汪璧是在1968年4月8日服毒自杀的。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她1964年在在家中帮顾准销毁积存多年的手稿笔记一事被揭发,因此遗书上有“帮助反革命分销毁材料罪该万死”的字样。其实,早在1967年她与顾准离婚之前,就已经有了自杀的念。“文革”刚爆发,她就受到顾准的株连而被批斗,既是“走资派”又是“狗右派的臭婆娘”后来又被当众宣布开除党籍,而这一切,又无不与顾准有关。从这个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汪就是顾准害死的。汪被死后,几个顿失庇护的孩哭得昏天黑地,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只好弟几个相互帮衬搀扶着,料理了母亲的后事。这个时候,那个“害死”妈妈的顾准在哪里呢?他可曾来看亡妻一?可曾来为丧事一把力?可曾来安一下痛失慈母的儿女们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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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想责备谁。我们也没有资格责备谁。我们自己在那个荒唐年月里的荒唐事还少吗?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说三四?但事情却必须搞清楚。为了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我们必须找原因并引以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