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绝招。霍英山招兵买的绝招在于他有粮。陆安州东属江淮丘陵,盛产稻米;西一半丘陵一半山,盛产玉米。他的队伍专门打粮仗,地方军阀的粮草他抢,地主的粮他抢,侯先觉队的粮他也抢,连土匪殷绍发的粮他都不放过。所以唐秋说他是个饿死鬼。各路神仙也都知霍英山的特,要粮不要人命,甚至连金银财宝也不要。押运粮草的官兵,只要听说是霍英山的队伍来袭击,把枪往脑袋上一举,随他抢去,反正他是谋粮不害命。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
霍英山没有文化,斗大的字认不一箩筐,自从多年前听红军一位师政委讲课时引用了的这段话后,他就牢记脑袋里,并经常挂在嘴边,这也是他不遗余力粮的理论依据。
民国二十六年,宿一带大旱,饥民遍野。霍英山瞅准时机,悬帜招兵,就一句话,当兵吃粮,每日八两。八两就是半斤,那季节每日有半斤粮,人就不至于饿死。于是乎蜂拥而至,十天之内就征得兵丁二百多人。霍英山赶打住,不招了。这些难民加霍英山的队伍之后才知,其实每天的粮不是八两,而是一斤。霍英山多了个心,他怕把每天一斤的底了去,难民都爬过来,三天就把存粮吃光了。
那时候的天茱独立大队,用江淮地区负责人毓廷的话说,基本上是个半土匪质。直到成立江淮军区,恢复了霍英山的红军份,正式宣布了天茱山抗日游击支队番号,这情况才算结束。
霍英山对毓廷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合编的时候,给毓廷了不少难题。后来虽说没有闹大的别扭,但霍英山拒绝江淮军区委任政治委员。军区于团结考虑,掌握轻重缓急,只好先派了作战科长龙文珲到天茱山给霍英山当副司令员。龙文珲读过三年私塾,通文墨,来的时候带来一电台。这样,江淮军区对天茱山抗日游击支队的指挥关系才开始理顺。
彭伊枫等人在大蜀山唐秋的防区里住了一夜。这一夜彭伊枫基本上没睡着,想想即将开始的工作,想想阔别数年的父兄般的老排长,还真有激动。再想想政治那位首长的话,现在已经启动了绝密的单线通系,直接由“老”指挥,可见陆安州的形势已经到了最严峻的关。
第二天天蒙蒙亮,游击支队独立营副营长李广正带领一个排赶来接应。一路翻山越岭,目之所及,净是苍松翠柏,竹海浩渺;沿途桂飘香,栀盛开。曲里拐弯走了约摸三四十里山路,老远便看见山坳里掩映着一片灰墙黑的房屋。李广正说“那就是支队杜家老楼了。”
临近杜家老楼的时候,刚翻过一山梁,便见羊小的附近有人影晃动。李广正说,这都是霍司令派来暗中保护首长的。彭伊枫听了,只是笑笑。过了笋岗店,再走大,两旁就有全副武装的战士,穿着短,打着绑,背着汉造,像树桩一样立在路旁。见到了彭伊枫等人,就打举手礼,有的像样,有的不像样。彭伊枫偶尔摆摆手,微笑致意。
到了杜家老楼宅院的大门,气氛就烈了,有人练刺杀,有人练大刀,喊声雷动,一片龙腾虎跃的景象。李广正先行一步,跑过去报告了,不久就看见从大门现了一团黄,远远看去,像一面黄帆,一摇一晃,临近了,就看见是一件黄呢军大衣迎风招展。军大衣上托着一颗硕大的脑袋,目光炯炯,威风凛凛地向彭伊枫等人蹦跶过来。
彭伊枫停住了脚步,笑等待。到了二三十步远的时候,黄呢军大衣停止了摆动。霍英山站住了,伸长脖,像一只觅的鹅,看着彭伊枫,了睛再看说“伊枫?怎么是你?真是你吗?”
彭伊枫心里一,眶就了,说“是我啊老排长,我是伊枫啊!”霍英山哗地一下掀掉军大衣,一拐一瘸地蹦到彭伊枫的面前,抓住彭伊枫的手,喊了起来——“天啦,他们说要给我派一个政治委员来,我哪里知是你啊!”彭伊枫说“都怪我这些年没有跟老排长通气。”
霍英山说“我要知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抵制了。这下好,是把你降职当了政治主任。你看这事闹的!”
彭伊枫角,笑笑说“你过去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说,革命不分职务低嘛。政治主任也好,政治委员也好,不都一样革命吗,一样地打鬼啊!”霍英山说“嗨,我又犯‘右倾’了,我只琢磨咱们的队伍是政治委员有最后的决定权。我想我拖着一条瘸在天茱山艰苦奋斗了好几年,总算拉起了一支队伍,开辟了一块据地,加政治工作可以,哪能让别人来最后决定呢?去年我就抵制了一个政委,这次我又抵制了。来当政治主任我迎,政委我不需要,我这个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也有些年了,我不习惯别人决定我。结果还把江淮军区给得罪了,说我是山大王脾气军阀作风。要是早知是你来,也不会有这档事了。”
彭伊枫说“老排长别检讨了,认识一下你的新下。然后就把王凌霄和田红叶等人介绍给霍英山。”
霍英山说“好好,一看都是有文化的人,咱这队伍,啥都不缺,就缺文化。你们来了,就是雪中炭、及时雨。”
田红叶是抗敌剧社的小目,嘴厉害,上给霍英山了一通甜言语,说:“霍司令你名气大哦,没有谁不知你的大名,连延安和云岭都知。你在天茱山开辟据地劳苦功,你跺一跺脚,天茱山半河山都是抖的。”
霍英山哈哈大笑说“嘿嘿你这个田同志,嘴还真甜。走,屋谈,我早晨让冯存满他们去打鸟,中午还有斑鸠吃呢。”
八
桃坞方家小方明珠连续几天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
风声越来越了,日军自从占领庐州、固镇之后,在淮北鲁南一带停顿休整,厉兵秣。陆安州已是风声鹤唳了。
让明珠小最疼的,是父亲方蕴初不愿意离开桃坞。任明珠小磨破嘴,老爷就是一句话:“在桃坞我是财主,离开这三尺土,到哪里我都是叫。”
方蕴初这心态很奇怪,明珠小把它理解为小农意识,理解为土财主意识。但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方蕴初说“日本鬼打的是中国,我躲在哪里都跑不中国,跑到哪里他都照样打。”
明珠说“那好歹也得到后方躲一躲,现在正在风上,日本人可是烧杀抢掠什么都得来的。”方蕴初说“我这把老骨了,我还怕啥?我还是桃坞的区长,堂堂民国政府任命的,怎么能撇下一区老小不呢?”
其实,方明珠不知父亲的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期盼。
方蕴初这一生,真好比是在苦里泡着长的。那年诺尔治好了方蕴初的难言之疾,在此后的十年间,夫人给他生了五个孩,存活了二男一女。长方佛朗后来在上海读书,没承想在一次学生运动中死于非命。次方索瓦自幼羸弱,长得像个女孩,眉清目秀的。但是长大了却投笔从戎,从黄埔军校毕业后,随军到鄂豫皖地区“剿共”在一次战斗中失踪。方蕴初得到消息,一滴泪没落,却在后园里不吃不喝地坐了一夜,那样有吓人。任你劝也好,拉也罢,他就是纹丝不动。
要知,二儿跟父亲生活的时间最长,小时候没有去城里读书,是在桃坞的私塾和诺尔的调教下长大的。这个儿自幼聪慧过人,学业优异,听诺尔讲外国故事,过耳不忘,并且能绘声绘地转述给父亲。这样的孩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方佛朗已经死了,方索瓦是方家唯一传宗接代的人,倘若真的不在人间,老爷还有什么盼呢?
不久,夫人因为思念儿,积郁成疾,也撒手人寰。自那以后,方蕴初的耳朵就有聋了,经常面对面说话也是答非所问。但凡涉及方索瓦的消息,他的耳朵又特别灵。他从来不认为方索瓦已经到另一个世界了,每年吃年饭,饭桌上都多放一餐,这已经成了规矩。尽这餐让家人到压抑,每年年饭都吃得凄凉,但是没有人敢提撤了这餐,撤了这餐也就等于默认方索瓦已经死了。倒是方蕴初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自己提来了,说今年就别摆老二的碗筷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老爷也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