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待遇甚至还不如有钱人家的一条狗。”

唐秋现在似乎有明白了，为什么在陆安州保卫战中一二五团不能打仗了，就是也要给它吃好啊！士兵都是人，你给他吃最差的伙，还吃不饱；你给他穿最差的衣服，还衣不遮，难以驱寒。生病了，连起码的医疗都保障不了，就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揣着半饱的肚，穿着半的衣服，拖着半残的，踩着半双鞋，他能打好仗吗？抵御外侮，保卫国家，这大理他不是不懂。可是保卫国家不等于保卫朝廷，你这个朝廷一好都没有给他，你用绳把他捆来，喂给他霉面烂米，发给他两双草鞋，让他扛着半天响一下的破枪，今天让他跟张三打，明天让他跟李四打，后天又让他跟王五打。你把他上那一年轻的力气都耗了，日本鬼来了，他也麻木了。

这次巡查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尽此前唐秋也风闻队伍里各级军官克扣军饷雁过，也懂得一些，比如吃空饷。以三营为例，天茱山之后，因病因伤因逃亡，非战斗减员已达二十人之多，可是仍然领取全额军饷，空饷的分就被军官私吞了。至于谁多谁少，不用别人心，分空饷的军官自然有一规矩，通常情况下不会了规矩。一旦了，就会现内讧，然后自我调节，直至皆大喜相安无事。因为这情况比较常见，也因为需要笼络军官情，唐秋平时就睁一只闭一只。但他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程度。有的已经不是克扣军饷的问题了，药品，服装，伙，甚至装备，都有人贪污了拿去卖钱。卖钱何用？一是贿赂长官，争取提升或者谋取安全岗位，或者谋取更大的缺；二是置办家产；三是大烟；四是嫖。

在巡查过程中，当唐秋声俱厉地盘查饷情的时候，有几个下级军官支支吾吾地透漏“各级都有提留，团长官得的是大。”唐秋就没有追问下去了。

团长官？除了他本人和一个在月亮岭战斗中携枪带人逃跑的少校政督员，就只有祝可和林用树了。如此说来，在军饷这个问题上，他还有谁可相信的？团长官尚且如此，你又怎么能要求下清正廉明？既然军官们普遍贪赃枉法，你又怎么查？谁来查？即便查了又怎么理？

十

唐秋夜半巡查防务的时候，一个大的危险跟他肩而过。

那是在二营一连。一连一排长孟秋在天夜里带哨的时候，邀集两个班长和三个班副秘密开会，商量逃回宿老家。他已于五天前得到讯息，日本人占领了他老家的柳树镇，鬼到村里搜捕抗日人员，汉给保长定了员额，保长就把他爹叫了去，并且说他们一家有四个抗日军人。老爹被鬼用刺刀挑死了，抛尸荒岗野外，残废老娘卧床不起，没有人去收尸，老爹是被野狗吃了。孟秋得信，号啕大哭一场，就拿定主意要带枪回家报仇。

遇上这样惨剧的当然不是孟秋一家，本连就有六七个。孟秋打听清楚了，就把这些人邀集在一起，预定趁几个人同时上岗的时候拖枪离队，没上岗的临时替换上岗。

会是天夜里开的，计划行动是在这天下半夜，没想到团长唐秋突然亲临巡查，各连都加了岗，带岗军官也由排长变成了连长。这一下就把孟秋的计划打了。

因为连队气氛张，还召集军官们清了人数，孟秋来不及躲避，心里扑扑，寻思团长半夜三更亲临兵舍，肯定不是好事，十有八九是逃跑计划败了。索一不二不休，揣了一只手枪夹在里。

唐秋到一连巡查的时辰，还没到孟秋带哨，为了保持常态，他只好装睡。那天唐秋查得很细，还到孟秋住宿的陈家厢房来了。唐秋门的时候，孟秋就在里把枪保险打开了，他眯着看见跟随唐秋屋的有五六个人，更加认准了是为了抓他。这时候他完全抱着豁去的念，只要有人靠近床边，他就开枪，然后一跃而起，夺路而逃。路线他是提前看好了的，只要冲过这间民房，趁着夜暗，闯警戒线，逃天茱山，那就是他的天下了。往西一百二十里，就是他的老家柳树镇。

后来唐秋果然就靠近了孟秋的床边，那是土床，下面铺的是稻草。屋里还住着孟秋手下的十几个兵，但兵们都住地铺。孟秋的指已经到了扳机，就在他犹豫着颤抖着手指的时，他听见唐秋问“这个兵怎么还穿着鞋？这是哪分的啊？”

就这一句话，孟秋的手指就从扳机上松了下来。他听来了，团长连他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显然不是来抓他的。但是他仍然没有放松，屏声静气地暗中观察，他怕中了团长的缓兵之计。

连长回答“是一排排长孟秋。要不要把他叫起来？”

唐秋说“别叫了，年轻人累了，就好好睡吧。”说完，还动手摸摸孟秋下的稻草，对连长说“睡稻草太苦了，能搞床褥就好了。”

连长说“排长是有褥的，孟排长的褥给病号了。”

唐秋唔了一声，说“看来这个排长是个好排长。打仗怎么样？”

连长说“他就是靠打仗打得好才当的排长，不怕死，战术也好。”

唐秋说“好，我记住了这个孟秋。让他明天上午到团去，我要跟他谈谈。”

孟秋彻底把手从扳机上松开，直到唐秋离开，两行泪才从窝里了下来，嘴角。

孟秋的命运就从这个时候发生了戏剧的变化，第二天他就被叫到了团。这时候唐秋当然不知就是前这个黑瘦的排长，昨天夜里差一要了他的命。

唐秋向孟秋询问了基本情况，年龄多大，参军多长，打了那些仗，家里还有哪些人，等等。孟秋一一了回答。然后唐秋又让孟秋谈谈一二五团官兵思想状况。孟秋起先还犹豫，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但是唐团长一再用温和诚恳的气鼓励他，最后他就说了一些真话。

孟秋说“自从陆安州失陷以来，不是当官的还是老百姓，都对咱们队很失望，认为咱们作战不力。防线一即溃，撤退一泻千里，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这些天来咱一直琢磨，为什么咱们会这么不经打？那次团里长官派咱的排去护送游击支队的彭伊枫先生，彭先生说了一句话，咱永远都不会忘记。”

唐秋心里一震：“什么话？”

彭先生说“不仗打得好坏，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账算到老百姓和士兵的上。”

“哦？”唐秋看着孟秋，似乎有些意外，沉默半天没吭气，然后又问“彭先生还说了些什么？”

彭先生说“没有无能的军队，只有无能的指挥官。但是彭先生说，陆安州战役说明，问题主要在层指挥官。唐团长是一个有烈国之心、有正义的军官，国军里像唐团长这样的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如果团长们都像唐团长这样，鬼是不可能在中国耀武扬威的。”

这话唐秋听了很受用。虽然有觉，彭伊枫在他的队有搞赤化宣传的迹象，但是，依他现在的心态，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孟秋说“其实兵都是好兵，只要当官的把他们当人看，不欺负他们，不扣他们的饷，让他们吃饱，病了给他们医治，兵也就安心了。一个月就三块大洋，你当官的得小，拿走一块也就罢了，可是你要走两块，有的甚至本不给士兵见面。天茱山，连排长这一级的都扣，说是上面欠饷。大家也不是傻，消息总是会来，一来，那还有个好吗？它会让士兵怀疑长官，长官连兵血都喝，你能指望这样的长官报效国家吗？长官不是真心实意地报效国家，士兵为什么要听命于这样的长官？在战场上打黑枪冷枪都是有可能的，那仗还怎么打啊？”

孟秋的话虽然让唐秋到意外，但是他不能不承认，孟秋的话并非没有理，官兵逃、兵打黑枪的事，这些年在军中的确屡见不鲜。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唐秋决心开始对军中的腐败堕落下手惩治了。

孟秋几次冲动，想把自己蓄谋拖枪离队和差儿就朝团长开枪的事情说来，但是最终没说。孟秋说“如果团座没有去夜巡，也许咱今天就要向长官告假。日军已经占领了咱的家乡，父死母残，不仅没人过问，鬼搜捕抗日家属，保长公报私仇，首先就把咱的爹娘了去。咱想向长官告假回乡报仇。”

唐秋沉默了一阵，突然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岂有此理！前方卖命抗日，后面给老刀，真是败类走狗无不有！那我问你，你单枪匹回去，又能有何作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