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来同这位不曾谋面的亡者会晤。他觉得他和这位亡者的命运有许多相似之，从一定意义上讲，他们是同病相怜，只不过他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而这位长眠地下的老哥儿们，已经无可挽回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上了。

就在那个清晨，他意外地发现了墓地上多了一个人。此人礼帽，穿青灰长袍，背对着上山的路，宽阔的脊背梁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

他是在凭吊那个死去的汉吗？

老秀才停住了上山的步，心里有些发怵。他想不明白是谁会在天亮之前赶到这里，来看望一个遗臭万年的汉。也许，他是来扔臭袜烂鱼的？显然不是。那个人伫立在墓前，看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的背上有被打的痕迹，他站立的样，虔诚而又庄重。他无语的躯似乎正在诵一篇祷文。后来老秀才走近了，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清癯的面孔，微微眯着睛，看不到他的内心。他的下略微突，显得冷峻而又漠然。他也看见了老秀才，缓缓地把目光转移过来，疑问地投向老秀才。

“敢问先生，是方家的亲戚吗？”老秀才向那人哈了哈腰。

那人没有回答，向老秀才掀了掀礼帽，算是致意。他的目光又落在墓地右侧那块大的石碑上：

富甲一方恩泽一方辉映江淮芳千古

明大义远见卓识王乐土锦上添

“字写得太差，据说是松冈的手迹。”老秀才讨好地看着那人说。那人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对仗也不甚工整，牵附会，堆砌斧凿。”老秀才又说。

那人朝老秀才说“看来老先生国学功底厚，说得是啊！”“请教先生，为何夜行拂晓来看一个人人唾骂之人？”

那人神情凝重地说“松冈大佐的这副挽联，上联句句属实。至于下联嘛，那就是松冈先生的一厢情愿了。”

老秀才诧异地看着那人“怎么，难方先生他…不是汉？”

那人断然说“为日本鬼效劳，自然就是汉了。”然后转，向墓地掀了掀礼帽说“方老先生，你当真死心塌地为日本鬼效劳？”

墓地无语。

老秀才好生纳闷，拄着拐杖看着那人，不再说话。

那人说“我在童年的时候就听说桃坞有个方大善人，用恩泽一方来概括实不为过。这样一个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人，面对日本人的枪炮刺刀，你让他怎么办？登一呼，让手无寸铁的百姓同日本人殊死一搏？倘若真的那样，令郎临济那样的军人岂不无地自容羞愧河？”

老秀才吃了一惊，捋起袖老，看着那人问“你是什么人，何以得知老夫犬？”

那人平静地说“老人家不必惊慌，本人和令郎一样，都是被人称作汉的人。”

老秀才木了一会儿，问“如此说来，先生认为方老先生之死，死得其所？”

那人说“方老先生不得已此下策，意在拯救桃坞无辜百姓于倒悬，良苦用心也是日月可鉴。他那个汉，有其名而无其实啊！”老秀才看着那人，向前走了一步，苍老的睛突然亮了一下，似乎很信赖地看着那人说“请问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汉也有是非之分？”

那人说“浊者自浊清自清。汉就是汉，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是非之分。但是，汉的路是不同的。”

老秀才地看着那人说“请先生赐教。”

那人说“有人踏上汉路，也就踏上了不归路，有人错上汉路，只要不断后路，就有退路。君不见，自古卖国下场悲，卖国哪能卖好价钱呢？国家都没有了，仰人鼻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