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哔叽长袍的,咬耳朵说话。
孙排长有不大自在,但还是把照例的话说一遍:
“奉连长命令,军队驻扎的地方,不准随便闯。老百姓不懂规矩。赵镇长,你得个布告。完了。”
尖下老鼠睛的那一位,这时踅过来向孙排长敬了一枝香烟。孙排长接了烟,举手在帽檐一碰,转就要走了。可是那尖下忙拦住他,说:
“喂,这位官长,不要忙,请坐,喝茶,有一件事…”
“他是孙排长!”
站在屏门前的赵克芬突然这一句,就跑去了。
“哦,哦,孙排长——”那尖下接着说。“刚才你们不是捉了一个人去,说他是汉么?”反手指着那个穿哔叽长袍的“他可以结担保。”
“那得请示连长。”
“对,对,”赵朴斋接说“自然要请示连长啊!”穿哔叽长袍的也走过来了,他拉了那尖下一下,说:
“王保长,多言无益,回我们找他们连长就得啦!我们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不过,先和这位孙排长谈谈也好。”这样说的时候,尖下王保长很心地就拉着孙排长走到大厅的一边去了。
赵克久闷闷地看着,却也懒得问。他慢慢踱到厅外石阶上,仰天作了两次呼,最后又走下石阶,到了大门,想到街上去看看,却也觉得无聊,便又踅回,从大厅旁边的备一直走到后的厢房,这是他们一家人平时聚集的地方,也是饭厅。
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老式的火油挂灯撒下了淡黄的柔光。一家人全在这里了,除了赵朴斋;一家人等他来了就开饭。朴斋太太坐在她常坐的太师椅里。她的大儿克勤的老婆徐氏抱着半岁多的小英正在喂。小良跪在一只方凳上,爬在桌边,拿一双筷当作鼓槌,使劲地敲着。
“镇长有什么好?赔工夫,赔小心,还得赔钱!”朴斋太太自言自语说,但好像又是说给克芬听。“军队来了,要什么都找镇长。稻草呀,床板呀,这样,那样,——镇长家里可没有聚宝盆呀!”
克芬坐在小良去年吃饭时常用的脚椅内,俯着上半,拿一个绒线球晃来晃去,逗着那小英。这小女孩刚吃饱了,伏在母亲怀里,乌溜溜的小睛望住那绒线球,看见它晃来了,就快活地笑着。
“阿芬!你又坐小良的脚椅了!”朴斋太太的话忽然转了方向。“两边的扶手也是你松了的,刚修好。你不好坐规规矩矩的椅么,一定要坐它!”
“坐坏了也就算了,”克芬顽地回答“小良大了,已经用不到了。”
“小良用不到,还有小英呢!明年这时候,小英就用得到了,这都要用几代的!”
“妈,你还想得那么远呀!”坐在一旁沉默了半天的赵克久忽然说。“人家已经在逃难了!镇上的难民可不是新龙华来的么?”
“你们逃难,我不逃!”朴斋太太生气了,她那严峻的光从克久脸上移到克芬脸上,然后又回到克久那边。“听说跟日本鬼打仗了,你和克芬就快活得发了疯似的!打仗给你们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