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差不多快到尽了。然而为了对两位贵客表示敬意,赵事特地把议程的转拉住,让负责计划这次晚会的杜英将讨论过的项目从再报告一遍。
两位客人坐在上首,靠近主席。洁修一边听着杜英的带儿兴奋但又不免矜持的报告,一边望着办公室外边空地上走来走去好奇地窥探的难民,心里却静不下来,有一个咬啮她心灵的鬼怪,半月来若隐若现带给了她难以形状的苦痛和忿懑,现在却像潜伏一时的老鼠又在梁跋扈,搅的她思想不能集中。她的光碰到哪里,她的心就想到哪里。一会儿看着门外徘徊窥探的难民,她就猜想他们此时的心事,猜想他们在这漫天烽火中可曾认识了什么,可曾觉到自己实在是有力量的,可曾准备从屈辱卑贱狭小的生活中昂起来长啸一声,为了整个民族也为了他们自己,在祖国的受难的大地上放空前的光芒?她又想到如果自己被一个突然的震击而落在他们群中,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人时,是否也还能没有怨尤,不掉泪,不落胆?是否准备默默地接受那一杯苦酒,还是奋然一掷,将那杯砸碎?…一会儿她的光撞在杜英的脸上了,她又惘然想:这一位现在营养不良,过去又曾在没有光没有新鲜空气也没有自由的窖中挨过了两年,将来也保不定如何的年轻人,还没从社会和国家得到他应得的温和惜,然而此时此地,只因他幸而有一机会可以对他所的祖国的诚朴而苦难的人民贡献他一心血,——筹备一个晚会,你看他就激动到连嗓音都有发颤!
于是突然间洁修的全心起了一阵战栗,她觉到有个在那里的东西,不吐不快,或者,痛痛快快哭它来。然而她没有泪,她的光反而火来。杜英的报告,她竟不曾听心去,虽然耳朵是在听的。咬啮她心灵的那个鬼怪,这时好像现形在她面前徘徊了,她觉得已经看清了它的嘴脸。这不是没有见过的东西,仿佛是那猫脸人,又仿佛正像刚才跟她打麻烦的——那稽查的丑脸!…然而这时杜英的嗓猛可地响亮了起来,竟句句打了洁修的心坎:“…这一个报告剧,是我们的‘万宝全书’包建时同志了几个晚上的时间编成的,兄弟也参加了些意见。我们这里有一位难友,扮鬼,扮汉,都是一等一;虽然他已经病了两天,他还是答应归他演。…,有的想法去借,有的只好自己来,谷风同志计算过,要用麻秸半斤,各纸张八十多张,外加麻线浆糊,总共有十多块钱也够了,这笔款,刚才已经决议,在我们五个人的伙里节省下来…”
这时候,赵事的沙哑的嗓代替了杜英那兴奋得发颤的声音在说话了。赵事的话很短,当洁修明白了是要先请客人发表意见然后继续讨论的时候,大家的光早已不约而同在她脸上。洁修下意识地转看旁,可是,座位空空的,这位旋风似的苏小不知旋到何去了。洁修也不等再请,便笑了笑站起来说:
“搞个晚会什么的,本来辛佳是熟手,但是她倒离开了岗位,不知什么去了。我有什么意见呢?不要白糟蹋了你们宝贵的时光!我就会给各位加油。要是需要我的话,也可以给各位跑。”
她停了一下,自觉得话太空,心里便有几分着急,想一想,继续说:
“是的,给各位跑!现在是每一个人都不应当躲懒的时候。各位是苦中有苦,忙上加忙,各位是埋苦的。可是,我们忙了,也引起了人家的忙。他们忙着捣,忙着破坏!同是中国人,自己的力量这样对销,成什么话!我们使了十分力量只当五分用,其余的五分用作什么了呢,想来够心痛。朋友们,我这话对不对呢?…我们要对付敌人,也还要对付这些民族的罪人!…”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尖声喊来的,她脸也红了,就突然坐下。全场屏息望着她,每个人的脸都异常严肃,光都很沉着;一会儿以后,知她话已说完,这才劈劈拍拍鼓起掌来。洁修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话都没说到本题,惶惑地笑了笑,好像赔罪,又好像怪别人找错了主顾,看着赵事:“我本来不会演讲,晚会什么的,又是一经验也没有,只会看,不会计划。”
“可是你提我们的警觉心,太好了!”赵事庄严地回答,在场的各位又都鼓了一阵掌。
突然洁修提嗓说:“我和苏辛佳打算捐钱,帮助你们置办,盼望你们接受。”